也有人说:“若真如此,沈娘子非得开食肆干什么?”
“引人耳目罢了,陆大人手上有脏钱,她不是入股了柜坊么,陆大人那些来路不明的钱往柜坊里洗几圈,不就成明面上的了!”
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描绘起陆却与沈芙蕖如何秘宅相会,如何在芙蓉盏雅间交颈相拥,说那沈娘子如何风情万种,细节栩栩如生,仿佛亲眼所见。
与此同时,几桩旧案被重新翻出,精心打磨后呈于市井。
传闻中沈玉裁和沈芙蕖为争夺家产积怨已久,沈芙蕖一纸诉状将沈玉裁告进大理寺,沈玉裁被关押数月后认罪,家产抄没。
同时,陆却为了报复曾强娶沈芙蕖的孙余年,罗织了“私贩硇沙”的罪名,滥用酷刑,逼孙余年屈打成招。
而沈玉裁之妻赵氏,也是得罪了沈芙蕖,被沈芙蕖用狠辣手段逼死,年幼的侄女也没入官奴,人人感慨沈芙蕖这是要斩草除根,他们便说,谁敢惹沈芙蕖,便是自寻死路。
还有那樵夫石磊,砍柴时不慎引发山火,烧了两座荒山,按律当罚十贯钱,陆却判其“戴罪立功”,命其专职看守山林,以工代刑。
“你们可知道,石磊转头就进了沈芙蕖城外的养殖园当了个小管事!几乎不要工钱,管饭就行,陆大人这哪是判刑,分明是给相好的送了个得力帮手!”
“岂止呢!沈芙蕖也给陆却送人呢!”
新科进士葛明出身寒门,高中进士后,没有选择清贵的馆职或地方亲民官,反而主动请缨去了以“繁剧”著称的大理寺。
“谁不知道葛进士与沈芙蕖私交甚笃?沈芙蕖在其备考期间,送食送衣,他去大理寺,怕是陆大人和沈芙蕖早就疏通好的,为的就是在关键衙门里安插自己人!”
“其他人也受过沈芙蕖的恩惠啊!”
“你懂什么,这叫广撒网,押宝呢,这么多备考的书生,总有一个能中吧!”
起初,百姓们还将信将疑。
“陆大人不是那样的官啊!”有人为陆却辩解,“他办的案子,哪一桩不是铁证如山?”
但很快,更阴险的论调出现了:“此一时,彼一时。以前的陆寺卿是包青天,可自从认识了那位沈娘子,就被迷了心窍喽!”
“芙蓉盏的沈娘子到底长什么样啊?有那么美吗?”
“当然是绝美!不然能把陆寺卿迷成那样吗?”
“沈芙蕖也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咱们的外卖灯台不就是她发起的,多便利!陆大人喜欢她,也有他的道理。”
但大部分不持这样的观点,他们认为,一个女人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她顶多是厨艺不错,什么设置灯台、飞鸽传信、组建外卖队,甚至是引入柜坊结算等,都是陆却的巧思。
“红颜祸水”四个字,就这么扣在了沈芙蕖的头上。所有的指控,最终都绕回她这里,是她的美貌,蛊惑了曾经清廉刚正的陆寺卿,也是她的野心,催生了这一系列的以权谋私。
陆却,从一个铁面无私的执法者,成为一个沉溺女色、公器私用的昏聩官员。
这股来自市井的狂风,很快便刮进了重重宫阙。
第106章
后阁,墙壁内嵌的长明宫灯,光线昏黄,稳定无影,官家的御座恰好处于光线最集中的区域,而皇城使跪拜之处则自然隐于暗影中,需微微仰头,才能看到至尊者隐在暗影中的下颌。
官家听着皇城司的密报,眉头渐渐锁紧。
“荒谬!”他起初是震怒,“陆九的为人,朕岂会不知?必是宵小构陷!”
陆却出身世家,却无纨绔之气,行事沉稳,锐意改革,是官家整顿吏治和肃清刑狱的一把利刃。
他不敢相信,自己亲手提拔的股肱之臣,会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然而,接踵而来的消息,让官家的脸色越来越沉。
皇城司仔细核查了那几桩流传最广的“不公”案件。
首先,沈玉裁、孙余年所涉及的“硇沙案”案卷宗不翼而飞,现在,唯一的证词来自大理寺两位少卿的口供,他们嘴里,可没有陆却什么好话,还说陆却专制,他们两个审案中途被陆却赶了出去。
其次,石磊确在沈芙蕖的养殖园担任要职,替沈芙蕖养了大量的鸡鸭牲畜,他本人也承认了,自己是沈芙蕖亲自挑选出来的。
葛明入职大理寺,陆却确实在吏部的征询中说了“此子可用”的话,有不少官员都听见了,难得有陆却认可的人才,所以每个人都对这句话有很深的印象。
每一件事,单看或许都有解释的余地,但桩桩件件串联起来,指向性便愈发明显。
官家仍有些迟疑:“孙铭和李元的话,能信吗?”
在他看来,朝廷上各类势力也得讲一个平衡之道。取士重科举,擢寒门而亦容世族,以广纳贤才。任事则讲求平衡,新党旧党相参为用,不令偏执一端。
陆却出现之前,大理寺卿一职一直空悬,新旧两党都想拉自己的人上去,他没挑到好的,便放了两个草包顶着,好堵住其他人的嘴。
官家比谁都清楚这两个人的能力和品行,可有的时候,他就需要这种臣子,无能,且无效。
身旁的内侍开口,话说得很委婉:“两位少卿大人资质尚可,只是有待开悟。”
官家又感受到了语言的魅力。
随后,皇城司带来更致命的一击,来自对沈芙蕖住处的搜查。
奉命暗查的内侍,在其卧房内室的箱笼中,起获了一件男子所用的大氅,袖口还绣着“陆”字。
贴身衣物藏于女子闺阁,这已远超普通交往的界限,官家拿着内侍递上来的大氅,脸色愈发阴沉。
这件大氅,别说其他官员了,就是官家自己,也是有印象的。
他脑海中浮现出陆却那张冷峻克制的脸,再联想到市井中那些“肌肤之亲”的传言,一股被欺骗的怒火油然而生。
皇城使退下后,官家坐在御座上,望着漏壶里坠下的水滴。
“这些流言……依你看,能信几分?”
内侍立在阴影里的老内侍微微躬身:“大家圣明,小的不敢妄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