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蕖眼尖,忽然瞥见山路旁斜出一株野桑树,枝叶间缀满了青红相间的桑果,只是颜色尚浅,一看便知还未熟透。
她心下忽起玩心,踮起脚尖,摘了几颗红色果实托在掌心,递到陆却面前。
“陆大人,尝尝这个,甜得很。”她巧笑嫣然。
陆却垂眸看了看她掌中那几颗明显未熟的桑葚,又看了看她充满笑意的脸,未有多言,当真拈起一颗,从容地送入口中。
他细细品味,极为认真地点头:“嗯,确实很甜。”
沈芙蕖顿时愣住,满心疑惑,怎么可能?桑葚不得是紫黑色才算熟透?
她下意识地也拈起一颗放入口中,轻轻咬开,尖锐的酸意瞬间爬上舌尖,她忍不住蹙起眉,“呸呸呸,”她把手中剩下的桑葚一把扔了,“酸死了。”
她回过头,望着陆却平静的脸,忽然反应过来。
“陆大人,你演技挺好啊。”
陆却道:“可你给我的这颗,真的很甜。”
他个子高,不费力便从树上摘了一颗红色的桑葚,“这棵桑树长得不高,只有顶上的一片才能经常晒到阳光,所以上面的会甜一些,”他递给沈芙蕖,“不信,你再尝尝。”
沈芙蕖不疑有他,尝了后,发现自己又被骗了,酸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陆却终于忍不住轻轻笑出声,像雪山慢慢消融,笑意先从眼底漫出来,然后轻轻荡开至唇边。
“我可真蠢,同样的当,我竟然上两次!”沈芙蕖心想,也就是陆却平时看着太正经,以至于他说什么话都很有信服力,所以自然而然就相信了。
“你当我五谷不分?桑葚熟不熟,我还是知道的。”他说。
“小时候和赵清晏一起读书,我和他发现了一棵很高的桑树。”陆却唇角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那时个子矮,够不着,我就在树下面托着他,让他骑在树杈上找熟透的果子吃。他为了够一串长得好的,不小心让树枝把裤子划了这么长一道口子。”陆却用手比划了一下,示意那口子极长,从腰侧直到膝上。
“他当时就吓白了脸,因为他马上要去见夫子,夫子看到他这样,他必然是要挨罚的。于是我们就换了裤子,我穿着他那条又破又短的回家,还硬着头皮跟母亲说,新做的裤子本来就是这么短。”
沈芙蕖一听,笑得格外爽朗,“你当时才多大啊?”
陆却罕见得不好意思起来:“总有十二三岁了……”
“那他落水是怎么回事呢?”沈芙蕖又问。
说话间,两人已走至梅花庵的大门处,正靠在马车上打鼾的周寺正还未察觉有人来,鼾声如雷,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
“……那井常年不用,长了些浮萍,有人往里投了两只水鸭清理,他瞧见了,以为鸭子落水,要去施救,一头栽下去。”陆却说,“我去救他,他把我当成浮木抱着,我施展不开,差点也没上来。”
“不过从那以后,我们就不一起读书了。”
沈芙蕖问道:“那个谢娘子呢,所有的故事里,她是不是也在呢?”
“是。”陆却说。
陆却倒是很意外沈芙蕖这么问,一般人是极少直接这么问的。
“看样子,你们常在琼林苑玩耍,那是皇家园林,谢娘子的表姐还是宫里的淑妃娘娘,你们还一起读书。那……赵清晏到底是什么身份呢?”沈芙蕖问道。
陆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只听庵门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陆大人,沈娘子……且慢……”
原来是胡二娘子追了上来。
沈芙蕖以为她要问韩彦之事,忙道:“今日只是梳理些线索,还不能下定论,请娘子静候消息……”
胡二娘子气喘吁吁,摇头道:“我不是为他而来。稳婆的事情,你们查出什么来了?我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陆却飞快扫了沈芙蕖一眼。
“阿娘说,孩子确实是一出生就没气的,是、是被憋死的,可是我产前几天还能感觉到,孩子还用脚踢我的。”胡二娘子又急急补充。
沈芙蕖忙道:“这……娘子别急,很快就有答案的,你信我。”
在沈芙蕖的安抚下,胡二娘子逐渐平静下来,神情落寞地握着扫帚,“我晓得了,我总是相信你的,我……回去,这就回去。”
人一多,说话声就杂了,周寺正在这嘈杂声中醒来,吐掉了嘴巴里的草茎。
“大人,大人!”周寺正小跑过来,指着对面的荷花池道,“那有一叶小船,要不要摘点莲蓬吃呀!”
沈芙蕖噗嗤一笑:“荷花都没开完,哪来的莲蓬,你去摘,保证摘的都是空心。”
陆却说:“有的。品种不一样,陆府的荷花,便是边开花,边长莲子。不信,我们打赌。”
“赌就赌。输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沈芙蕖搭着陆却的胳膊轻巧跳上小船,对着周寺正也招手道:“周大人也上来,你当个见证。”
周寺正头摇成了拨浪鼓,“嗳,使不得,我这个体重,上去船就得翻。”
小船悠悠荡进荷塘深处,陆却执桨,不紧不慢地划开一池碧水。
沈芙蕖坐在船头,伸手便能触到掠过船帮的荷叶,目光在莲蓬间搜寻。
“要那个。”她指着一支饱满的翠绿莲蓬。
陆却轻拨船桨,让小船稳稳停住,他探身折下那支莲蓬,递到她手中。
“看着。”沈芙蕖小心地剥开一颗莲子绿色外壳,里面果然是空心的,只有一层薄薄的白色软膜。她又接连剥了几颗,全是如此。
“这个地方荷花开得不好,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小船朝着荷塘更深处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