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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4章 年轮（第3页）

秦飒认真地听着，然后说：“如果您愿意，可以把那些笔记本的照片给我。也许未来的某个展览，可以展示不同领域的修复——钟表修复，建筑修复，乐器修复，语言修复……所有让中断的东西继续的工作，本质上是相通的。”

中年男人眼睛亮了：“真的可以吗？我一直觉得那些东西只是我父亲的私人记录，没什么公共价值。”

“所有认真的记录都有公共价值。”秦飒说，“因为它们记录了人类如何面对不完美，如何让有价值的东西继续存在。”

男人离开后，秦飒站在展厅中央，看着周围的一切。陶俑在灯光下沉默，照片墙上的序列记录了时间的流逝，修复日记摊开在某次艰难选择的页面，旧唱本停在某个重要的标注处。

所有这些都是证词。不仅是修复的证词，是无数人在各自领域里，面对破损、断裂、消逝，依然选择理解、连接、继续的证词。

石研走过来，把相机递给她看最新拍的一张照片：秦飒站在引言展板旁，微微低头，看着那些自己写的文字。光线从侧面照过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表情平静而坚定。

“这张可以叫‘修复者的证词’。”石研轻声说。

秦飒看着照片里的自己，看了很久。然后她抬头，看向展厅里那些专注的观众，那些在展品前停留、思考、交流的人们。

证词需要被听见，才能完成它的使命。而在这个冬至后的下午，在这个小小的展厅里，这些证词正在被听见，正在引新的思考，新的对话，新的连接。

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在展厅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冰树在远处的湖面上闪闪光，像某种呼应，像某种承诺——所有认真记录的东西，所有努力传承的东西，所有在时间中试图保存价值的东西，都会在某个时刻，被看见，被理解，被继续。

傍晚六点，天色已暗。苏墨月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绕道去了墨香缘书店。她想找一些关于声音记录、口述历史、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书。

书店老板看到她，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纸袋：“正好，有人留了这个给你。”

苏墨月接过纸袋，里面是一叠复印的资料，还有一张字条：“听陈老师说你在学评弹，这些是我收集的早期录音转录文字，可能对你有帮助。——书店常客”

她翻开那些资料。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评弹艺人的演出录音的文字转录，用繁体字竖排打印，纸张已经泛黄，但字迹清晰。在文字旁边，转录者用红笔做了很多标注——哪里掌声热烈，哪里观众安静，哪里艺人即兴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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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仅是文字记录，是演出氛围的记录，是艺人与观众互动的记录。

“这位常客是位老教授，退休多年了。”老板说，“他年轻时做过很多民间艺术的记录工作，现在眼睛不好了，整理不动了。听说你在学，就让我转交给你。”

苏墨月捧着这叠资料，感觉手中的重量。又是一次传递，又一次“托付”。从老教授到书店老板，再到她，这些关于声音的记忆在寻找新的承载者。

“请替我谢谢他。”她说，“我会好好用的。”

老板点头：“他说，东西要有人用，才有生命。放在抽屉里，就是废纸。”

苏墨月想起陈月华给她笔记本时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也许所有认真对待传承的人，都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知识不是私有财产，是需要在流动中保持活力的生命体。

她抱着资料走出书店。街道上已经亮起了路灯，圣诞节的装饰灯也开始闪烁，红绿黄蓝，热闹而喧嚣。但在她怀里，那叠泛黄的资料安静地存在着，像是从另一个时间传来的回声，微弱，但持续。

她走到望星湖边。冰树在夜色中又开始光，枝干上的led灯比昨晚更亮了，可能是学生们调整了亮度。树形在黑暗中清晰可见，从湖心生长出来，枝干伸展，冰雕闪烁，像一棵真正的、光的树。

而在树旁，昨夜螺旋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了，冰面恢复了平整。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细微的差异——那里的冰层颜色略深，可能是融化后又重新冻结造成的。

痕迹会消失，但存在过的事实不会消失。就像那些老艺人的声音，那些民间的技艺，那些方言的音——它们可能已经消失，或者正在消失，但它们存在过，被记录过，在某个时刻，被某个人认真地倾听过、学习过、传递过。

苏墨月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翻开那叠资料的第一页。是年某位艺人的《珍珠塔》选段录音转录，文字旁边标注：“此处观众大笑，持续十五秒。”

她想象那个场景——年的某个书场，台下坐满了听众，台上艺人一句妙语，全场爆出笑声。笑声持续十五秒，然后渐渐平息，艺人继续往下说。那个瞬间，那个十五秒的笑声，被记录在磁带上，然后被转录成文字，然后经过六十年，传到她的手里。

笑声早已消散在时间里，艺人可能也已不在人世。但那个瞬间被保存下来了，以文字的形式，等待着被重新想象，被重新听见。

她继续往下翻。一页一页，一段一段，那些半个世纪前的演出，那些已经消失的声音，那些被时间封存的瞬间，在她的指尖下缓缓苏醒。

夜风吹过湖面，冰树上的灯光微微摇曳。树影投在冰面上，随着光线的变化缓慢移动，像是树在生长，在呼吸，在记录这个冬夜，这个年轻的学子，这个试图打捞声音、连接时间的时刻。

苏墨月合上资料，抬头看向冰树。树在黑暗中光，坚定而安静，像某种承诺——所有认真记录的东西，所有努力传递的东西，所有在时间中试图保存价值的东西，都会在某个时刻，找到愿意接收的心灵，找到继续生长的土壤。

缓慢，但持续。像冰树年轮，一圈一圈，记录着冬天，记录着黑暗，记录着所有在寒冷中依然选择光、选择生长、选择记录和传递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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