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已经在设计数据收集方案了:“我们需要更高时间分辨率的图像,可能要用延时摄影,每十分钟拍一张。还要监测植株内部的激素分布,看看生长素、细胞分裂素这些信号分子是否呈现梯度分布。”
她们忙碌起来,调整设备,校准传感器,准备新的培养基。温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运行的声音,还有她们偶尔的低声交流。
窗外的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培养箱上投下清晰的光影。那些小小的侧芽在光里继续它们的螺旋生长,缓慢,坚定,像在演示生命如何在约束中寻找自由,如何在规律中创造多样性。
中午,清心苑茶馆二楼。凌鸢和沈清冰面前的桌子上摊着一张巨大的图纸——不是教具设计图,是社区网站的新架构图。
自从“流动的边界”开源项目布以来,网站的用户数量和内容增长出了预期。原来的简单结构已经不够用了,需要重新设计信息架构,增加分类标签,优化搜索功能,建立用户评级系统。
“问题是,”沈清冰指着图纸上的一处,“如何平衡开放性和秩序。完全开放,内容会杂乱无章,难以查找。过度结构化,又会限制用户的创造性。”
凌鸢思考着,在图纸旁边的小本子上画着不同的组织模式:树状结构,网状结构,标签云,时间线……
“也许可以混合。”她说,“基础内容用树状结构组织——按学校类型、年级、学科分类。但允许用户创建自己的‘收藏集’,把不同分类的内容组合在一起,形成个性化的学习路径。”
她画了一个示意图:一棵大树,主干是基础分类,但树枝上可以挂用户自制的“鸟巢”,每个鸟巢里装着来自不同树枝的内容。
“鸟巢之间还可以连接。”沈清冰补充,“形成一个网络。用户a的鸟巢可能启用户b创建自己的鸟巢,然后用户c把两个鸟巢结合起来……”
她在这基础上画连线,很快图纸上就出现了一个复杂的网络,像神经网络,像根系图,像冰树的分枝。
茶馆老板上来送茶时,看到这张图纸,停下脚步看了很久:“这像我们家的族谱。”
凌鸢抬头:“族谱?”
“嗯。”老板放下茶盘,“主干是直系亲属,但旁边有旁系,有姻亲,有收养关系。而且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关系网’——朋友,同事,老师,学生。所以族谱从来不是简单的树状图,是树和网的结合。”
他指着图纸上的一个节点:“就像这个‘鸟巢’。它可能属于一个老师,但这个老师可能参考了其他老师的想法,可能启了一些学生,可能被其他学校的老师借鉴……所以这个鸟巢连接着很多人,很多地方,很多时间。”
老板下楼后,凌鸢和沈清冰看着图纸,都陷入了沉思。
“他在说传承。”凌鸢轻声说,“知识传承就像家族传承——有主干,有分支,有交叉,有融合。没有纯粹的‘原创’,所有想法都建立在其他想法的基础上,然后被传递、修改、展。”
沈清冰点头,在图纸的角落写下设计原则:“允许树状结构与网状连接共存。尊重来源,鼓励衍生。记录连接,让知识的谱系可见。”
她们继续工作,修改网站架构。窗外的湖面上,雾已经完全散去,冰树在阳光下闪闪光,枝干上的led灯在白天几乎看不见,但冰雕本身反射着阳光,像一棵真正的、由光和水构成的树。
偶尔有学生走上冰面,围着树拍照,触摸冰雕,低声讨论。他们的身影在树周围移动,像知识网络中的节点,短暂地连接,然后分开,留下足迹,带走印象。
凌鸢看着那个场景,突然说:“网站应该有一个功能:可视化展示内容的传播路径。像这棵树——中心思想是树干,每个用户的修改和应用是树枝,树枝上再长出新枝……让知识的生长过程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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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冰已经在新建一个文档了:“需要开一个可视化引擎。可能要用到图论算法,计算节点中心度,识别关键连接点……”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沉浸在技术细节中。凌鸢微笑,没有打扰,只是看向窗外的冰树。
树在生长,网在连接,知识在流动。在这个冬至后的冬日,在湖面的冰层上,在电脑屏幕的图纸上,在无数人的思考和对话中。
缓慢,但持续。像冰树年轮,一圈一圈,记录着时间,记录着变化,记录着所有试图理解世界、连接彼此的努力。
下午三点,艺术史系展厅里的人比昨天更多了。秦飒和石研不得不限制每次进入的人数,在门口设置了小小的等候区。
石研今天的拍摄重点不是展品,也不是观众,是展品与观众之间的“关系”。她用长焦镜头捕捉那些凝视的眼神,那些指向展品的手势,那些在展品前低声交流的侧影。
在一张照片里,一个学生俯身观看陶俑的缺失处,她的影子投在展台上,与陶俑的影子重叠,像是修复者与作品的对话在光中具象化。
在另一张照片里,两个老教授站在“修复的边界”区域,指着那张“缺失地图”争论着什么,手指在空气中划出线条,像在重构那些缺失的文字。
还有一张,一个小女孩站在陈月华的旧唱本前,鼻子几乎贴在玻璃罩上,专注地看着那些红笔标注。她的母亲在旁边轻声解释,手指随着唱本上的文字移动,像是在教孩子阅读一种古老的语言。
秦飒在各个展区之间走动,解答问题,倾听反馈。她注意到,观众最感兴趣的不是“修复得怎么样”,而是“为什么这样修复”。那些展示思考过程的展品——修复日记,过程照片,时间线——吸引的停留时间最长。
“你们把修复者的思考‘打开’给我们看。”一个艺术理论专业的研究生对她说,“这比展示完美结果更有价值。因为思考过程本身,就是艺术的一部分。”
另一个观众,看起来像是校外人士,中年,穿着朴素,在展厅里转了很久,最后找到秦飒:“我父亲以前是修钟表的。他也有这样的笔记本,记录每个钟表的问题,他的修复方案,用的什么零件,为什么这样选。他去世后,那些笔记本我还留着,但一直不知道它们有什么价值。今天看了这个展览,我明白了——它们记录的不是怎么修钟表,是怎么理解时间,怎么让中断的时间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