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的轿子停在一条僻静的胡同里,黑漆大门,石狮陈旧,门楣上悬着的匾额已经有些褪色,只隐约可见“帝师府”三个鎏金大字。
这宅子外表看起来甚至有些寒酸,与赵文渊想象中门生故旧遍天下、连太后都要礼让三分的孟老相国的府邸,颇有些差距。
管家引着赵文渊,穿过一道又一道门。
府内倒是别有洞天,曲廊回环,古木森森,虽无奢华装饰,但一石一木皆见章法,透着股历经沧桑的沉稳与内敛。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墨香和药香。
最终,他被引到一处位于后园竹林深处的静室。
静室不大,门窗紧闭,里面只点着一盏青灯,光线昏暗。
一位须皆白、身穿半旧棉袍的老者,正闭目坐在一张紫檀木圈椅里,手里捻着一串乌木佛珠。
正是致仕多年的三朝元老,孟阁老。
“学生赵文渊,拜见恩师。”赵文渊连忙上前,撩袍欲跪。
“文渊来了,坐吧。”孟老相国缓缓睁眼,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经意的威严。
他指了指旁边的绣墩。
赵文渊只坐了半边,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上,心却怦怦直跳。
他悄悄打量恩师,老人面色红润,眼神却有些浑浊,带着老年人常见的疲惫,看不出什么特别情绪。
“听说,江南那边……闹得不太平?”孟老相国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赵文渊喉头滚动,斟酌着词句:“是……是有些风波。江宁府查了个叫王瑄的商人,牵扯走私,动静不小。”
“王瑄……”孟老相国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手指拨动了一颗佛珠,“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赵文渊手心出汗,硬着头皮道:“此人是‘永盛行’东主,生意做得大,难免……树大招风。学生也是近日才有所耳闻。”
“树大招风……”孟老相国点点头,“是啊,风大了,就容易把不该吹起来的东西,也给吹出来。”他抬起浑浊的眼,看向赵文渊,“文渊啊,你如今在户部,管着钱粮,这风要是刮到不该刮的地方,怕是……要伤筋动骨啊。”
赵文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恩师这话,是在点他!
他知道“永盛行”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甚至可能知道那些“黑箱”里装的是什么!
“学生……学生惶恐。”赵文渊低下头,“户部差事繁杂,或有疏失之处,还请恩师指点迷津。”
静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青灯灯芯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和老人缓慢拨动佛珠的声音。
“指点迷津……”孟老相国像是笑了笑,皱纹堆叠的眼角却没什么笑意,“老夫一个退隐之人,能指点什么?只是人老了,见得多了,有些事,心里明白。这朝堂啊,有时候就像这间静室,看着安静,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有多少只耳朵听着。”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听说,诚王回京了?太后让他闭府静养?”
“是……是。”赵文渊不知恩师为何突然提起诚王,只能应着。
“亲王回京,本该热闹。闭府……倒是清静。”孟老相国目光投向窗外黑沉沉的竹林,“清静好啊,清静,才能想清楚一些事。文渊,你说,诚王在北疆这些年,是立功了,还是……惹祸了?”
赵文渊头皮麻。
这话怎么答?说立功?
可江南的事眼看要烧到诚王身上。
说惹祸?
他可是靠着诚王府和孟党这条线才爬上来的!
“王爷戍守北疆,劳苦功高……”他含糊道。
“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孟老相国打断他,似乎并不想听这些套话,“老夫只是觉得,这人哪,站得越高,风就越大。有时候,一阵风来了,看着是吹别人,其实自己脚下那块地,也未必稳当。”
他慢慢站起身,赵文渊赶紧也跟着站起来,躬身聆听。
孟老相国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泛黄的山水画,画的是“独钓寒江雪”。
他看了半晌,忽然道:“文渊,你来看看这幅画。”
赵文渊不明所以,凑近细看。画技精湛,意境孤寒,并无特别。
“看出什么了?”孟老相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