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初秋,镇南王府西府的金桂开得正盛,甜香漫过粉墙,沁得满院皆是暖融融的气息。
花厅内,紫檀木桌案上摆着一碟松子糕、一盅新沏的雨前茶,镇南王贺弈斜倚在梨花木椅上,与副将卫凛及几个心腹将领闲话南境防务,说的是屯田戍边的家常话,席间笑语晏晏。
忽闻院外马蹄声急促,得得的声响撞破了这庭院静穆,众人皆是一愣。
未等下人通报,一名驿卒已捧着明黄锦匣闯了进来,满头热汗,衣襟都被濡湿,神色慌张得不成样子。
厅内的笑声戛然而止。
满座目光齐刷刷落在那锦匣上——明黄绫缎,滚着盘龙纹边,是宫里传圣旨的规制。
贺弈眉峰微蹙,放下手中茶盏,抬手挥了挥。
将领们会意,纷纷起身告退,脚步轻悄,不敢多留一句闲话。
须臾,花厅里只剩他与卫凛二人。
贺弈端坐未动,看那驿卒将锦匣恭恭敬敬放在案上,磕了个头便退了出去。
他这才缓缓起身,踱至案前,伸手拨开锦匣的鎏金锁扣,取出里面一卷素笺圣旨。
他展开圣旨,一目十行地扫过,目光沉凝,面上却半点波澜也无。
卫凛侍立一旁,只瞥了几眼,便觉那纸上的字句句都带着凛冽杀气,唬得他心头突突直跳,偷眼瞧贺弈,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贺弈看完,慢条斯理地将圣旨折回原样,取了镇纸压在案上,转身踱回椅中坐下,端起那杯已微凉的茶水,浅浅呷了一口。
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他才似漫不经心般开口,声音淡得像窗外的桂花香:“陛下倒是瞧得起我,竟把这等雷霆之事,托付到我南境来。”
卫凛一颗心早悬到了嗓子眼,忙躬身道:“王爷英明。那安远侯通敌叛国,本就是死有余辜的罪过!军中出了这等蛀虫,原该早早清剿了,也省得污了南境的水土!”在他想来,既有圣旨铁证,只管快刀斩乱麻,杀得一干人等俯帖耳便是。
贺弈放下茶盏,指尖轻轻叩着桌面,“笃、笃”的声响,在这寂静花厅里,竟像是敲在了卫凛的心尖上。
“蛀虫自然是要清的。”贺弈抬眼,眸光深邃如潭,带着几分考校的意味,“只是安远侯在南境经营这些年,军中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沾过他的好处?陛下一道圣旨下来,是要我们连根拔起,斩草除根?还是只消敲山震虎,儆戒旁人?”
卫凛闻言,猛地一愣,额角瞬间冒出冷汗。
他只想着杀伐决断,竟忘了这背后牵扯的是三十万南境军的军心,一时竟怔在原地,不知如何应答。
贺弈也不待他回话,径自起身踱至窗边。
窗外一阵秋风掠过,吹得满树桂花花瓣簌簌落下,打着旋儿飘在青石地面上,添了几分萧索。
“陛下仁厚了大半辈子,想来这次是真的动了怒。”
他望着那纷飞的落英,声音里添了几分冷冽,“只是‘就地正法’四个字,说来轻巧,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杀少了,没法向陛下交代;杀多了,军心浮动,若是南越趁机来犯,南境的门户,可就守不住了。”
卫凛听得心头一紧,后背的衣衫竟已被冷汗浸透。
他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方才的念头,竟是那般浅陋幼稚,忙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末将愚钝,思虑不周,还请王爷示下!”
贺弈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意,那笑意未达眼底,竟让这暖香盈室的花厅,都添了几分寒意。
“这有何难。”他缓缓吐出四个字,语气轻描淡写。
“把那几个跳得最欢、行事最张扬,且通敌证据凿凿的,绑了去校场,当着全军的面处置了,也好叫众人看看,通敌叛国的下场。”
“其余那些跟着起哄、不过是趋炎附势的,先革了他们的职,关进大牢里,待这风头过了,再慢慢落。”
说罢,他走回案前,取了一支狼毫笔,蘸了浓墨,在一张素白宣纸上挥毫疾书,不过片刻,便写下几行名字。他将那纸笺递给卫凛,目光沉沉:“你照着这名单去办。记住,动静要大,下手要狠,却也要留几分余地。”
“陛下要的,是一个能安他心的结果;而我要的,是南境三十万将士的安稳,是这一方疆土的太平。”
卫凛双手接过那纸笺,只觉薄薄一张纸,竟似有千斤重。
他低头细看,纸上写的,尽是平日里与安远侯过从甚密、行事嚣张跋扈的将领,杀了这些人,军中兵士只会拍手称快。而那些手握实权、不过是被牵连的老将,竟一个也不在其上。
卫凛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他原只想着清剿叛党,却不想王爷竟有这般深谋远虑——既给了陛下交代,又震慑了宵小之辈,更保全了南境军的元气,稳住了军心。
这般手段,当真称得上是神来之笔!
贺弈却没理会卫凛的震惊,只又踱回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沉暗的天色,远山隐在暮霭里,只剩一道模糊的青黛轮廓。
他低声自语,似说与卫凛听,又似说与自己听,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还是太急了些。”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他偏要去碰这逆鳞,又能怨得谁来?”
“京城的风,终究是吹到南境来了。”
喜欢继室在上:用黛玉文学钓系辅请大家收藏:dududu继室在上:用黛玉文学钓系辅小说网更新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