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够了。她在梦里,是笑盈盈地看着他的。
自阿母死後,幼时的他,做过无数个凌乱的梦,阿母总是在冰冷的地方,不是在宣室殿上,就是在玉璧上。
衣衫上不知是绛红,还是沾满了血,或是本来是绛红,最後却沾满了血。
她很冷,也很痛。
他那时就知道了,鸩酒与砒霜,喝到腹中,不会立刻就让人死去,而是会一点一点的,让人肝肠寸断。
她躺在那里,神色也是不安稳的。
他那时候也知道了,死不是解脱,她死了还在痛着。
他不想让她痛了,不想让她冷了。
母子连心,他也痛,他也冷。
——母子连着心吗?
不啊,心只知道要保护自己。
所以,渐渐的,他许多年没有梦见过阿母了。
景和二年,那是许多年以後的第一次,他又梦见了阿母。
那更是天狩三年後的第一次,阿母笑了。
这才是阿母啊。他的阿母。
不是谁的妾,不是谁可以随意赐死的奴。
就是这种感觉吧。他的心不由揪起。
好像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朝思暮想的人,好想哭一场,好想迎上前去,却又担心是幻梦一场,不,是深知,这是幻梦一场。
遗憾与凄怆之外,没有怨恨吗?
也是有的。
哪怕是阿母。阿母也恨过他的吧。
梦一碰就裂了,碎成了千沟万壑。
那麽多年了,他在梦里也是清醒的。
……好像,那人也是。
他看着林榆,只见林榆的目光已经迎上了从亭子中匆匆走回来的林鸢。
再看,这目光已经成了温柔,欣喜,与宠溺。
呵,他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几乎忘了,这可是林鸢所谓的“青梅竹马”丶“未婚夫婿”,是他的“情敌”。
可他却忽然又觉得,林榆是不是很多时候也忘了?
他方才帮自己找补干什麽?
且在一边眼睁睁看着他们孤男寡女,并肩而坐?
——虽然是青天白日,露天亭台,旁边又有侍女肃立在侧。
除非,这个林榆看不出他喜欢林鸢?
这样一想,他倒是信了几分二人所说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了。
能长出这样的卧龙凤雏的宝地,应该也不多吧?
林鸢在紫宸阁这麽久,不也丝毫没感知到他对她的喜欢吗?
心悦君兮的人是他,她想的却是子皙与船夫为狎。
劳心悄兮的人是他,她彻夜不眠,原是发愁绣花。
为她念诗的人是他,她迷迷瞪瞪,竟睡过去了。
含情脉脉的人是他,她面红耳热,是……得了风寒。
她风寒了,他说了要留下来陪着她,她气了个倒仰。
他让她搬到宣室,离他更近一些,她却推三阻四,并不情愿。
他没说过他喜欢她吗?
说过啊。
当他发现自己差点要失去她的时候,就说过了。
那天,他在西偏殿紧紧地拥她在怀,跟她说,“你的命不止是你的命”,“若有意外,是要命的”“是我的错,我没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