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入竹筒的声音与萧珣慢悠悠的声音一起传来:“第四步,是出其不意,假痴不癫。”
林鸢瞠目:“可是投壶每人只有四矢。哪怕你最後一支箭入壶而返,也仅是这一支箭,并没有赢了我啊。”
萧珣淡淡地说:“你怎麽知道,我想要得到的,是赢呢?”
林鸢不解:“不是赢?那你同人投壶,是想要什麽?输了,有什麽好处?”
“想要,博卿一笑。”他目不转睛看着林鸢绯红的脸,“你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他唇角也浮起了志得意满的笑意,一字一顿说,“输得,很值。”
林鸢别过了脸去,一声不吭往亭子里走。
萧珣看着她转身离开,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起。
半晌,他情不自禁问:“这是怎麽了?”
林榆无语地瞥他:“比试本就秉着一个公平公正,这样赢了或是打平了,你觉得有意思吗?”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她明明投得挺不错,需要你让麽?”
说罢,他朝着亭子的方向,提高了声音,“萧公子,输了就输了,还为自己找由头,说自己故意输?骗骗阿鸢还行,骗不过我的眼睛。”
“林夫子目光如炬,世事洞明,萧某佩服。”萧珣低声道了这一句,也往亭中去。
林鸢正将竹签子当作箭矢,往橘枳与葡萄上投掷。
冻葡萄在霜天没有化,竹签掷在葡萄皮上,连孔都不见。
萧珣正要拍手称好,拊掌响了两声,走近,却见到签子恰好被他的掌声震落,只能顺势掸了掸手,拂袍坐下。
林鸢忙往旁边让了让。
萧珣见她让座,不客气地坐过去。
让一寸,近一尺。让一尺,近一丈——这食案没有一丈之地,她起身就要走。
“我方才的掌声,是为你投中了壶。”萧珣拉住了她,解释,“先前,我竟不知道你会投壶,也不知道,你投得极好。”
林鸢本不愿回想,经他一提,觉得更加讥讽了:“呵,是吗?公子倒不如说自己拊掌是为了这些葡萄。因为,它们还在葡萄藤上的时候,长得喜人。”
萧珣装作没听懂此话是在嘲讽,他所谓的贺声来得太晚,解释也太过勉强。
他坦然回道:“嗯,这葡萄看着确实不错。哪怕在冰窖中冻了数月,也能看得出它们汁水丰盈,颗粒饱满。”
话题转到了葡萄上,本就一头热的聊天就这麽戛然而止了。
亭中静默了好一阵子,几能清晰听见葡萄汁水饱胀而爆裂的声音。
“你知道这葡萄来自何处麽?”萧珣打破了沉寂。
说的是葡萄,他脑海中莫名想起的,却是王妃讲述的花椒。
林鸢好似没有听见,自顾自将竹签扎到了葡萄上。
“大多自大宛国而来。”萧珣自问自答,“博望侯出使西域,带回了葡萄种子,也曾在各处种植,上林苑中也有一些,可惜都不及大宛国的葡萄——”
林鸢兀自将葡萄往嘴里送。
眼前一个虚影晃过。
竹签空空,葡萄被萧珣一口咬下,果真汁水丰盈。
空气中一下子炸开了酸涩味,他拧着眉头,“——酸甜可口。”
他几乎酸倒了牙,冻掉了舌,擡手令侍女上前,接过茶盏,就把热茶往喉中灌,都没来得及说,“葡萄寒凉,会伤身,不宜吃”。
等他从眼前移开杯盏,就见林鸢已经悻悻离开了。
离开前,将那一盘水果推到了他的跟前。
再擡头,只见林榆倚着一株梅,目光飘往这里,不知想些什麽。
视线相接,二人无人避闪。
他看见,那目色中好像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恨。
——萧珣不明白,这种感觉是来自自己,还是真的来自于他。
只是,这种恨,并不是你争我夺的敌意,也不是来自于贺季那种直接而又纯粹的妒恨,而是遗憾与凄怆。
他的心不由地揪了一下。
他有过这种感觉,是什麽时候呢?
他一定是有过这种感觉的,不然不会莫名觉得,这目光是来自于自己。
好像是,因为建章宫中一句“你……好看啊”,那夜,他久违地梦见了阿母。
梦里的阿母只有一个模糊的,穿着红衣的影,眉眼影影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