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闵被金人废了,可这还不是最令人震惊的,他们改立了新朝新王。
这新朝名曰“楚”,新王则是当今清河大长帝姬的前驸马,前宋廷朝臣——邓孚舟。
赵闵怕是死也想不到这个被自己罢官贬黜的臣子,竟然有一天会叛宋降金而爬到了他的头上,坐上了他的位置。
城中百姓无不唾骂不齿,多的是人要刨他祖坟。
清河帝姬也无地自容,听闻消息后拿了根白绫就要勒死自己,被宫人们好言劝说才罢手。
事情越来越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跑去,这半年来她已经面对了太多生离死别,每日都活在心惊胆战中,可临到了却生出了一种看淡生死的坦然与无惧。
若真到了那天,若必有一死,横竖就是一条命,能拼则拼,能逃则逃,总好过引颈就戮,任人宰割。
她从家中厨房拿了菜刀包好,锋利的钗子傍身,华服烧毁,拣了小丫鬟们最不喜的衣裳穿上,抹去脂粉,拿了草木灰将自己涂得灰头土脸。
不仅是她,余下三人都被她命令照做。树大招风,像他们这样的大宅子,若是金人闯进城来必定是最先洗劫的,如此这般才更加能逃出生天。
她一刻都不敢懈怠。
可汴京突起的大火偏偏就发生在她去小憩的那个夜晚。
那天夜里她方才睡下,穆长青便匆匆跑来,大喊不好:“快起来快起来!不好了!金人要屠城了!快跑啊!”
穆宜华瞬间惊醒,她披衣起身跑到院子里,只见天际血红,浓烟滚滚,哭喊厮杀声从远处传来,马蹄踏碎夜空寂静,直奔皇城中心而来。
穆宜华什么都顾不得了,她转身跑进屋拎上包裹,叫上春儿与张嬷嬷一同往穆府后门跑去。
左衷忻告诉过她若是城破了,一定要往新曹门跑,那里城中有与城郊相连的山脉,金人难以察觉。穆宜华一直谨记在心。
突然,她想到什么:“左郎君呢?左郎君在哪里?”
张嬷嬷见她迟疑,想也没想就将她往外拉。四人瞬间淹没在哭天喊地四散奔逃的人流中。
城中喊杀震天,金人的铁骑扬蹄便将大宋的百姓踩碎在脚下。御街两侧的沟渠被鲜血染尽,尸首有的横竖卧在街道上,有的翻滚进沟渠中,有的被挑上了房顶悬悬欲坠。
金人猖狂的笑声不绝于耳,人们犹如鸡鸭一般被他们驱赶逃散。
黑夜中辨不清方向,穆宜华不敢往大街上走。张嬷嬷带着他们穿梭在汴京城中曲折回环的巷子里,终于离新曹门又进了一步,可就在他们要冲出巷子时,不知从何而来的一个人影飞进巷子,直直地砸在他们眼前。
众人吓得当场惊叫——是一个被砍掉一只胳膊宋兵,鲜血正从他的断臂中汩汩流出。不远处走来一个金兵,瞧见穆宜华上下大量一番,眼中大放精光,神色下流猥琐,他嘴里不知念了句什么,说罢便要冲上来。
宋兵突然伸出残存的那只手一把抓住那金人的脚踝,从牙缝间拼命挤出一个字:“跑……”
金人低头瞧他一眼,眸露鄙夷,犹如看着什么不自量力的牲畜,冷笑一声,挥刀将他的头颅斩下。
四人见状,连忙转身就跑,他们谁都没有见过真正的杀人,还是这种直接将他人头颅砍下的残暴方式。穆宜华只觉腹中翻江倒海,整个人头晕目眩,逃跑的双脚都软了。
身后忽然传来清晰的马蹄声,火把攒动,照亮了附近的夜空。巷子里都是流窜的百姓,他们根本不知该去往何处,又或许阴曹地府才是他们唯一的归处。
“跟我抓,把这些女的通通给我抓起来!给我拿着画像好好辨认,若是找到了穆宜华,王爷重重有赏!”
“是!”喊声震天。
他们分散开来,在各个巷子路口开始围堵截杀百姓。众人被团团围困,实无可避,只待引颈就戮。
张嬷嬷连忙带着他们走另外一条路,不料恰碰上金人扫荡,一时避无可避直接钻进一旁的稻草堆里去。穆宜华与穆长青跻身在墙角下矮小的草垛中,透过缝隙看着四五个金人骑着马匹渐行渐近。
穆宜华强忍着紧张,屏住沉闷急促的呼吸声看着他们。
一步,两步,三步……
他们没有任何疑心,环顾了一下四周便打算离开。可偏偏就在这时,春儿与张嬷嬷的草垛微不可见的动了动,那一瞬间,穆宜华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微微倾身向前,牙齿寒战——不要,不要,千万不要……
可金人还是察觉了,其中一人回头走到草垛前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就在穆宜华以为能够蒙混过关之时,他陡然举起大刀朝那草垛砍去。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鲜血自草垛中喷张而出,瞬间浸透。
金人好似还没玩儿够,又朝着那草垛连捅几刀,直到确认里面的人再无生息后,才笑着离开。
突然,另外一个金人朝着穆宜华方向的草垛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也去探查探查。
那人提着沾血的刀朝他们走来,穆宜华忽然像是被千万根针扎了心脏,浑身血液凝固,四肢颤抖,好似连呼吸都停滞了。
金人步步逼近,穆宜华突然将手中的包裹塞到穆长青手里:“里面是爹娘的牌位和我的一些东西,你替我收好。”
未等穆长青反应过来,穆宜华一把扒开草垛撒开腿就往外跑了出去。
第88章
穆宜华并跑不了多远,她迷失了方向,那群金人将她团团围堵在死胡同。
他们下了马,咧着一口黄牙向穆宜华逼近,发出一阵阵瘆人又恶心的笑声。
他们的目光赤。裸直白,好似已经将穆宜华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掉了一般。
穆宜华心里害怕极了,她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她也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下去了,但是能救下一个是一个,能有一线生机就不算白死。
她拔下头上的发钗,紧紧地攥在手中,眼中犹如火焰灼烧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金人——就是这些人害死了他的父亲,害得她家破人亡,害得汴京城伏尸千里,这群地狱恶鬼,人间阎罗!
杀了他们!能杀一个是一个!穆宜华!能杀一个是一个!
一个疯狂的念头充满了她的头脑,让她这个从未见过血腥风雨的闺秀将发钗隐在袖中,对着金人们笑了笑:“你们不是在找穆宜华吗?我就是。”
金人惊愕,面面相觑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