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还有一张。”穆长青又抽出来递给穆宜华,上头写着:宣和三年,购于明州日本海商处。
宣和三年,穆宜华十六岁,随父亲谪居明州的第三年。
穆长青凑上前问道:“左郎君原名叫左吉郎吗?为什么有点土土的……”
穆宜华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多嘴。”
穆长青抱着自己的脑袋,嘟嘟囔囔:“真是奇怪,左郎君怎的会和姐姐的字迹一模一样?”
穆宜华一把夺过日文书,将两纸重新塞了回去,搪塞到:“什么一模一样,都是行书,自然是相像的,你自己书不好好读,字不好好写,看什么都一样。”
穆长青不知自己何错之有,无缘无故被自己姐姐劈头盖脸一顿骂,心中又气又委屈,“噌”地站起来就说道:“姐姐近几日心情不好,不去找惹你生气的人,反倒拿我来撒气!”
穆宜华不知穆长青何时生出了反骨,竟敢反驳自己,她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穆长青怕了,连忙收拾好东西,转身跑出院子,口中还大喊:“我错了我错了,别打我别打我。”
穆宜华平心静气一会儿,忽觉得近段时间自己确是反常无度,难展笑颜。
多日前,大内的两位公主已被指了驸马,安柔配了宁元庆,清河配了邓孚舟。
听宁之南说,安柔帝姬如今已经全然忘了左衷忻,一心只想着嫁给她家哥哥,每日里不是写信叫元庆哥哥亲启,就是本公主喜欢什么什么元庆哥哥记得进宫带给我,颇有恨不得明日就嫁进他们宁家的架势。
她也说,本以为家里有了两个进士已是到头,没想到大哥竟然还尚了个公主,还颇为恩爱。他们宁家真是撞了大运,儿女亲事竟都如此圆满,如今就还差个元吉。她爹说了,只要元吉再中个进士,他们家就是祖坟冒青烟,必定要回老家铺张隆重地好好修一修祖坟,再去眉州的清净观捐一座三清真人像,以慰老天保佑。
这姐姐的亲事定了,官家与皇后便想着把妹妹清河的也给定下。邓孚舟是童蒯举荐的人,辛贵妃特意去问了辛谯此人如何。辛谯连连摇头说此人不妥。辛贵妃哭丧着脸去找皇帝道明缘由,皇帝听得脸越来越黑,到最后还训斥她:“你又去找了你哥哥,是不是?你既已为妃便是我后宫中人,如何事事都可找你兄长商量?今日你能为了儿女婚事去找辛谯,那他日你还能为了什么事情去找他?为了赵阙吗?”
辛贵妃听出话中深意,连忙吓得噤声。
“我知道你是因为恤银之事,觉得童蒯难辞其咎,而邓孚舟又拜在童蒯门下必定不是什么好人。”皇帝揉了揉眉心,“可是程耀一案,朝中官员前前后后查得那么仔细,他没有半点错处,也没有半点贪污,甚至检举程耀各大罪责。你怎么说他是个恶人呢?”
皇帝此言,辛贵妃已然没了恳求的机会。
辛谯还想去找皇帝被辛贵妃拦住,她伏在哥哥的肩头哭泣:“近几年官家时常犯头风,脾气也是越来越暴躁,越来越独断,曾经还会听劝,如今竟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讲不得。那个童蒯随侍官家左右,时常奉药献宝,官家早已离不开他。若非他是个阉人,官家怕是要把清河嫁给他!如今官家意已决,怕是谁去说都改变不了,哥哥不要为了我再去惹官家厌烦。官家竟将清河当做拉拢官员的筹码,半点都不顾父女情义……难不成在他眼里,只有那三个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孩子不成?”
辛谯仍旧想去试试,可这话才起头一半,就被皇帝直言顶了回去。
辛谯看着面前的皇帝,沉默不语,神情冷冽严肃。
皇帝也看着他,半晌冷笑道:“还有什么话?”
辛谯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眸,拱手退出殿外。
清河还是许给了邓孚舟。穆宜华初听这个消息时,竟觉大宋朝高高在上的公主与一个玩偶无异,被人拨来弄去,半点不由己。
大内长成的孩子不多,如今尚未婚配的也就只剩下三皇子赵阔与四皇子赵阙了。
辛秉逸连日被皇后召进宫叙话,且时时挑赵阔在的日子。宫里的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如此一来谁人不知皇后娘娘如今属意的儿媳妇是谁,哪个还记得穆府里有个三大王放在心尖上的穆宜华,他们都笑说:那都是曾经了,这人嘛,都是要看将来的。
赵阔素来不喜宫人贫嘴烂舌,一日被他撞见几个小宫女攒在一块玩儿诗令,其中一个作诗“凤上枝头木为倚,新娘坐轿桃贺喜”。
木字谐音穆,新娘即为辛娘,这桃又是穆宜华名的隐喻。但凡读过书写过诗的人都听出来他们在编排什么。
等到小宫女发现赵阔时,他早已走到了席边。她们吓得跪下连连求饶,涕泗横流。
赵阔只是俯视着她们,轻蔑冷笑:“如此会作诗,留在宫里倒是屈才了。”
宫女们哭得说不出话来,赵阔却没有动手只是将她们送给了吴尚宫,陈情前因后果,让吴尚宫秉公执法。
而后听闻浣衣坊多了几个不会说话哑奴,之后的事,赵阔自是不屑于管教了。
这事皇后没让传到贵妃耳朵里,只是将赵阔叫来又狠狠地训了一顿。
自从恤银一事了结,皇家就不曾太平过。朝中有不少官员将天家不睦的缘由归咎在穆宜华身上,说此女误国,不堪为妃。
朝中各执一词,又是吵嚷不堪的一天。
穆宜华不想听这些话,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儿即使是关上门足不出户都有人有办法传到她的耳朵里。
皇帝愈加头疼,如今碰上赵阔的事是一概不想搭理,只要不娶穆宜华其他全权交由皇后。
皇后见小儿子身上难以下药,转而看向自己另一个儿子。
又是一年过去,东宫再无子嗣,那便是亡国之音。
趁着尚未过年,皇后早早地放出消息,说是等过完年开了春便要在郊外办一场马球赛,遍邀京中青年男女同玩同乐,各家可早些准备起来。春日马球赛彩头丰厚,恭迎各位到来。
这一看,就是要给太子再纳一些嫔御了。
春日宴会,穆宜华忽想到她刚回京时众星捧月,连请柬都是最早送上门的。不过一年光景,风水轮流转,花落别人家。
她心中丝丝酸疼,却没什么失落,唯忧她与赵阔的前程,不舍难分,却大雾迷蒙,未知将来。
太子纳妃之事,穆宜华不得不想起了陆秀。自那时与陆秀阁楼争执,二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当日她抚着肚子,朝自己嘶吼说要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妾,如今看来也是遂了她的愿了。
只是等穆同知下朝来,穆宜华随口问了一句太子纳妃之事,穆同知竟说是早已定了韩国公府的陆昭瓷。皇后娘娘觉得太子妃是个安静性子,但太子又喜欢玩儿,陆娘子没心机,人也活泼,正适合陪着太子。开春的那场马球,就当是给京中的公子娘子们好好玩乐的。
“陆昭瓷?”穆宜华震惊,不禁惊呼出声。
穆同知扭头疑问:“怎么了?有何不妥?”
穆宜华连忙寻了别的话搪塞过去:“哦……无有不妥,只是觉得奇怪。韩国公好歹是国公府,怎的将这嫡女……”
穆同知叹气:“韩国公府祖上蒙荫才能得享荣华,但君子之泽,三世而斩。何况像他们这般骄奢淫逸,荒淫无度,定是难以长久,怕是气数将尽啊。送女为妃已然是下下之策,家中子弟不肖无才科举不第,只能望着女儿嫁入天家为整个家族吊口气。唉……走不长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