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衷忻闻言,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他这是再说穆宜华与赵阔之事呢。
他心中说不出是酸楚多一点还是懊悔多一点,他曾尝试着放下,毕竟她是自己如何也企及不到的高岭之花。可每当又看见她,那颗妄图冰封的心又开始自我解封,只期盼能够再看她一眼,再近她一寸。
他不得不承认,当看见皇帝对待穆赵二人的态度时,他是有庆幸过的。那是属于人性之中最最底层的劣根性在作祟,午夜梦回,他也曾做过强取豪夺的旖旎梦,是多年的圣贤书让他将这欲。望深埋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听不想不念不可。
穆同知今日醉酒将此事谈起,又将左衷忻强忍着的思绪拂尘再现。
“相公不必心忧,”左衷忻劝慰,“穆娘子吉人自有天相,为人聪颖持重,若此愿望无法实现,也定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穆同知稍稍一愣,扭头看向他,半晌才笑指左衷忻道:“你小子……哈哈哈哈……”
左衷忻听这笑声有些无措,意图辩解:“晚辈是说……”
“你小子确实豁达,不管是被夺官还是诽谤,你都能淡然处之,今日这一番话,也颇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说的不错,我们阿兆吉人天相,定是能过上好日子的。”穆同知笑着拍了拍左衷忻的肩膀,举起酒杯道,“新年除旧岁,来,再饮一杯!”-
穆宜华将贡品在柳月鸣的牌位前摆放整齐,领着穆长青烧香跪拜。
“阿娘,今夜是大年三十,女儿祝您新年大吉。”穆宜华跪在蒲团上三叩首。
穆长青也学着姐姐的样子:“阿娘,我今年换完了最后一颗牙齿,我已经是大人了!姐姐每天都催我读书写字,还给我做好吃的。我们回汴京啦,这里和您当年在的时候一模一样,姐姐打理得特别好,我们还建了新园子,我时常去那里读书,我觉得我书都读得好了……”
穆宜华哭笑不得:“人家囊萤映雪、凿壁偷光都能中举,你还非得去园子里才能读进去。”
穆长青嘿嘿一笑:“阿娘,我觉得我今年又长高了,我觉得我以后会比姐姐还高,比姐姐高出那么……那么多!我一定好好读书,变成一个像三哥一样的男子汉,保护姐姐,辅佐父亲,绝对不会再让姐姐受到任何欺负。阿娘,您在天上也一定要保佑我们呀,我们都会乖乖的。”说完,他起身将香插到香炉里,又鞠躬三次。
穆宜华敬香,看着母亲的牌位心中不知为何又涌上委屈心酸,许是想起自己在大理寺狱受过的苦,又想着现在满城风言编排她与赵阔的话。
穆长青忽然伸手替穆宜华擦去眼泪:“姐姐别哭,以后我保护你。”
穆宜华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瞬间破涕为笑,掐了掐他的脸:“好,多谢弟弟。”
二人方要走出祠堂,便见穆同知立在屋外笑看着他们,满脸欣慰。
“行了,你们拜过了便出去吧,让我和你们母亲说会儿话。”
穆氏姐弟二人听话退出。
雪夜幽暗,唯祠堂灯火通明。穆同知站在一片明亮之中,抚上了妻子的牌位-
夜色虽不深,但怕雪越下越大,左衷忻还是起身辞别。
穆宜华说道:“父亲刚进祠堂,估计还要在留一会儿,左郎君现在就走吗?”
“已经叨扰多时了,便不再留了。烦请穆娘子告知相公一声,泰安先行一步。”
穆宜华点头:“那好吧,不过且先等一等。春儿——你去将我房里的十灯琉璃盏拿来。”
左衷忻要推辞,穆宜华笑着拂开她的手:“左郎君切莫推辞了,不过是一盏灯罢了,有什么值钱的?先前你在狱中那样帮我,还送来那么多东西替我解闷。我都还未谢你,只是一盏灯就拿着吧。”
这十灯琉璃盏顾名思义便是插着十支蜡烛的琉璃灯,其中有一能够旋转活动的小碗,不管琉璃盏如何倾斜,这碗承着十支蜡烛必不会倒歪,新奇的很。
春儿将十支蜡烛尽数点上,烛光映着白雪,前路彻亮。
她将左衷忻送到角门,略有歉意道:“今年是年三十,我早早就放车夫回家吃饭去了,不然还能送你一程。”
左衷忻笑着摇头:“风雪虽大,但御街上的积雪必定是已经清扫过了。穆娘子不必忧心。”
“那好吧。”穆宜华笑道,她拱拱手,“祝左郎君新年吉祥,仕途顺遂,身体安康。”
她其实还想说句别的,但他和虞倩倩这事一黄,她也就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琉璃盏的光芒映在左衷忻的脸上眼里,他看着穆宜华淡淡一笑:“也祝穆娘子新年吉祥,万事顺遂,万事如意。”
二人辞别,穆宜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喊道:“左郎君——”
她忽然想起日本译文里同她字迹一模一样的“左吉郎”。
左衷忻回头,看着她。
穆宜华张了张嘴,想问,话到嘴边却是话锋一转:“夜凉风雪大,行路多小心。”
第58章
正月初一,穆同知坐镇府中,穆氏姐弟二人去一家家串门,拿了许多红包与吃食。回来时,便看见宁之南与贺辰光二人坐在堂中与穆同知聊天说话。
宁之南如今已然是一副人妇模样,比之前更加端庄温柔,眉眼弯弯浸润着幸福。
宁之南瞧见她来了,连忙跑出来拉住她:“就等你了。”
贺辰光笑道:“前头几家走得格外急,舅舅留我们吃饭阿南都没留,说一定要来找你。”
穆宜华与宁之南二人回到闺房中,还像未出阁的小姑娘般一齐躺倒在榻上。
宁之南有话跟她讲,可一瞬间却又不知从何讲起。
“你有什么话便说,在我面前还扭扭捏捏的。”
“我……我初五迎完财神便要走了。”宁之南说道,“去彭州,吏部说了,辰光日后怕是会在各州流转做官,回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穆宜华新年的好心情一下子垮掉一半,她落寞地“哦”了一声,又问:“除了彭州,还有去哪里?吏部有说吗?有离汴京近的地方吗?”
宁之南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