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姑娘相顾无言,倒还是穆宜华率先打破沉默:“嗐,即使你去了外面,总还是能通书信的不是?记得给我写信。”
宁之南看着穆宜华,眼中隐隐有泪,本还想忍,但看见穆宜华和自己同样不舍的神情后,再难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本以为我至少还能陪着你过完年,看我哥哥与帝姬成亲的呢……怎么那么早就要走了呢?嫁人一点儿都不好,亲人朋友都要别离,早知道就晚点嫁人了……”
穆宜华边抹眼泪边笑:“你说什么傻话呢,贺郎君对你这样好,当然要趁早抓住。”
“可我舍不得爹爹阿娘大哥和元吉,我也舍不得你……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里,没有离开过汴京。阿兆,我害怕……万一到了彭州诸事不顺怎么办?没有亲人挚友,我又能同谁去诉苦?”
穆宜华抱着她安慰:“你要相信你自己也要贺郎君啊。再说了,贺郎君是去做官的,又不是去受苦受难的,哪会有什么诸事不顺?”
宁之南憋着嘴:“之南之南,爹娘真是给我起了个好名字,这下我真的要去南边了。”
她抱着穆宜华的胳膊耍无赖:“我走的时候,你一定要来送我,你一定要来!倩倩被她那个狠心的爹关了起来没法出来,但你一定得来!”
穆宜华再三点头。
“还有一事,我也要同你讲。”宁之南抹干净眼泪,端正神色,“官家和皇后娘娘的心思,你可明白?”
穆宜华稍稍一愣,不作声。
“你逃避也没用,这话我走之前是必须要同你讲的。虽说我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但我还是更心疼你。今年三月你就十八了,难不成你要一直等下去?他是皇子,婚姻大事自然由那两个最顶上的人点头才行。襄王如今是还可以执拗,那是因为他方才加冠,但官家和娘娘可不会就这样等下去。你们的情义固然深厚,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自私一点,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士之耽兮尤可说,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你读的书比我多定是比我更清楚明白的。”
穆宜华没有吭声,宁之南急了,用手肘顶了顶她:“你说句话啊,你不会没有听进去吧?哎哟,姑奶奶啊,你别鬼迷心窍了。凡事考虑考虑自己,好吗?”
穆宜华还是没说话。
宁之南打算下一剂猛药:“你知不知道娘娘有意让辛秉逸做襄王妃?太子因着是嫡长子才做了太子,但是这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太子贪图女色骄奢淫逸,四大王赵阙母家又是权柄炽盛的辛家,为防着四大王后来者居上,让襄王娶辛家女才是上上之策。这么些天辛秉逸日日出入大内,你不知道?这天底下又不是就他赵阔一个男人了,你就非得找他!若不是他赵阔横在中间,你知道这整个汴京城有多少男子想要求娶你吗?还有一事,你必是不知道的,我阿娘也说不要告诉你,难免你为难。但我真的忍不了,你知不知道轻车都尉季凭本想求娶你,但差点被赵阔打断腿的事情?”
“什么?”穆宜华震惊,“三哥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轻车都尉至少是从四品的官员啊。”
“你也别管是不是真的,这事儿既然能传出来,便必定不是空穴来风。我还问了辰光,那轻车都尉确是又好几日没去上工呢。”宁之南看着穆宜华没什么动静,又道,“他就是想让你耗在他身上!阿兆,你别傻了,想想自己吧!”
宁之南说这话早已做好了与自己最好的姐妹吵一架的准备,但穆宜华却没有生气。她拉过宁之南的手,眸中含泪:“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可我真的放不下他。阿南,三哥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你扪心自问,若你是我,你忍心弃他于不顾吗?他也那么难,他还在坚持着,我又有什么理由放弃他呢?”
宁之南听完这话,恨不能将她捆了一并带到彭州去随便找个好人嫁了,总好过在这汴京城里日日受煎熬折磨。她感到头疼,却最终还是化为无奈:“罢了罢了,就由你吧,该是你过的劫还是得你自己过。”
她看了穆宜华一眼:“我走了,日后没有我在你身边,你要珍重。”
穆宜华拉着宁之南的手,笑了笑;“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不知日后相见何期,唯愿你能过得好。”-
贺辰光临走前还去拜访了一趟左衷忻。
二人科考相识一见如故,如今山水相别,也是命运难测,一腔不舍难言尽。
“给你带了些我们眉州的特产,还有我岳丈他们新年拿来的一些吃食,你一个人住着也不能懒怠侍弄,要好好照顾自己。”贺辰光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看着他一个着绯服的五品官“家徒四壁”忍不住念叨起来,“家中没什么仆人也就算了,吃的也没多少。我说左御史,您是做官呢还是修行呢?要不要让我看看你头顶上的九戒啊?”
左衷忻一本整理笔墨一边嗤笑:“人都说夫妻相夫妻相,你与宁娘子成婚才多久,连说话都这么像了。”
“别打岔啊,说正事儿呢。你这宅子啊,什么都有什么都好,就是太冷清了,春夏还好,草木繁盛也显得热闹,可这一到了秋冬就不行啦,萧索寂寞,一个人怎么住得下去?你要二十二了,左状元,左御史!”
“怎么?你打算给我做媒?”
“我眉州老家确实有一妹妹,但人家才十一岁,跟你差了快一轮了,我说给你什么?”
“月老不包姻缘干着急?”左衷忻调侃。
“你就使劲怼我吧,这事儿还不是你自己……嗯?”贺辰光从后院看见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时间不说话。
左衷忻奇怪,起身看去,只见贺辰光一手提溜着一只大雁走到屋里来,瞪着眼睛质问他:“你买大雁做什么?你要上哪家提亲去?”
左衷忻神情一愣,连忙接话:“提什么亲?过年用来吃的。”
“你们明州有过年吃大雁的习俗?这得多难抓啊。”贺辰光当真了。他又往后院望了望,“不对啊……你买了两只大雁呢,你一个人吃得完吗?你不太对劲,你真的不太对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贺辰光将大雁绑回后院的柱子上,走到左衷忻近前:“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左衷忻垂眸,没看他,半笑道:“没看上别家姑娘。”
贺辰光大恨:“你啊你,大好的年华,大好的前途,心思全部都留给那个远在明州的娘子。别想了,人家没准都已经嫁人了,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左衷忻将手中的笔墨纸砚整理好,抬头看向贺辰光,眼里有浅浅笑意:“见到了,还没嫁人。”
“见着了?在哪儿见着的?她不会在汴京吧?”贺辰光仿佛听见了什么奇闻异事一般。
左衷忻不理他,只道:“管好你自己。”
“行啊左衷忻,闷声不响的,什么都不跟我说。那你打算怎么办?你心心念念那个姑娘那么久,不想上门提亲?”
左衷忻摇摇头:“得再等等,现在……不是好时候。”
“还等?那你买什么大雁?”
总不能说是一时鬼迷心窍吧?
左衷忻笑道:“我都跟你讲了,用来吃的。”
“你看我像相信的样子吗?不是好时候,不是好时候……那什么时候才是好时候,等姑娘真的嫁人了,你去抢亲才是好时候?”
左衷忻看了贺辰光半晌,冷不丁道:“你知道为何姜太公能活三百岁,而惠子只活了六十吗?”
贺辰光不明白他为何提这一茬,摇头。
左衷忻拍了拍贺辰光的肩膀,煞有介事:“那是因为啊……姜太公从来不管鱼的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