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之南无奈点头:“宁府全家上下一百多口人,谁都不找就找我。就连那次与贺郎君你饮酒归来,也是如此……”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立马收了声,垂眸不敢看贺辰光的脸。
贺辰光心思百转千回,一想到自己那日酒后失言,或许被宁元庆对着宁之南和盘托出,心中便羞愧难当。他行礼便要告辞。
“贺郎君。”宁之南又一次叫住了他。
贺辰光迈不动脚了,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着面前的宁之南。
宁之南没有过多的语言:“贺郎君,我叫住你,就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你觉得我姐姐如何?”
贺辰光显然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问题,面上无措又似乎有些失落,可还是恭敬回答:“在下乃外男,不可对闺中女子评头论足,此乃失礼。”
宁之南目不转睛,她缓缓上前:“那我呢?在贺郎君眼中,我并非闺阁女子吗?”
此言一出,他便知晓宁之南知晓了一切,如临大敌,慌忙解释:“在下当时醉酒糊涂,口出狂言,还请宁娘子见谅。”
“你说我是奇女子,凡夫俗子配不上我。那我想问一问,怎样的男子才不是凡夫俗子?”
“在下不知。”他在回避。
“可我觉得,是坚持己心、独有己见、心思澄澈、不唯利是图之人。”
贺辰光紧张,微不可见地哽咽了一下:“宁娘子说的是。”
宁之南望着他,喃喃:“贺郎君明白我的意思吗?”
二人相距一臂,贺辰光俯视着面前的宁之南。这个女子,张扬、洒脱、干净、利落,像骄阳一般闯进他的眼帘,世俗常觉这般女子不够温顺贤惠,不是做妻子的最佳人选,可贺辰光见过她娇蛮、恼怒、委屈、愧疚,乃至是如今期盼的模样,他深觉世俗错了——这样的女子才是瑰宝。
只不过,不可能是他的瑰宝。
贺辰光掩下眸光,嘴唇翕动,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恕在下愚钝,在下……不明白。”-
“他当真这么说?”穆宜华震惊。
宁之南回忆起当时,心中颇为难受地点点头:“他怎么就那么狠心。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我知我如今所作早已超出一个女子道德所限,可我……可我就是想为自己拼上一拼!阿兆,我不想盲婚哑嫁,我害怕……我想嫁给我自己心悦之人。”
穆宜华宽慰她:“汉朝还有女子《上邪》之作以表决绝爱恋之心,你这又怎么了?即使他贺辰光不长眼,你也别担心,宁伯伯宁伯母爱护你们几个孩子,定不会让你们在终身大事上受委屈的。”
宁之南擦去眼角的泪:“那家伙今日分明就说漏嘴了,不,他早就说漏嘴了。可他就是不认!”
“你有想过……他为何如此吗?”
“我哪知道!”
穆宜华支着下颌猜测:“贺家老爷嫌贫爱富,他舍你堂姐转奔向你,此事怕是为贺辰光难以接受。且不论他对你的心思,只要他一日不想坐实他父亲的心思,便一日会躲着你。”
宁之南听闻此言细细思忖一番,觉得十分有道理:“难不成……真是这样?”
“他若是对你存了同样的心思,想求娶,定然不会选在这种时候。贺郎君可有对你说过他出身商贾,身份低微此类的话?”
“有,还说他为从七品,朝中无人,官微言轻,若想闯出一番天地,必得花些时日。我也没问他,也不在乎这些,他就跟我说这么多。”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穆宜华无奈摇头,她轻轻拍了拍宁之南的脑袋:“他怕是觉得自己难以与你匹配。”
宁之南闻言瘪了瘪嘴,“哼”地一声将头扭向另一边,眼中隐隐有泪:“今日我向他挑明,他竟然说我一定能找到更好的,我这心口真是堵得慌。改明儿我断了气,被他这话说的,气还能续上供我长命百岁呢。”
这俗话将穆宜华逗笑,她摩挲着杯沿:“你们这事儿除了贺郎君这头,还有一处难呢,就是你叔婶。虽说贺家与他们并不当真,别说是亲家了,就连朋友都悬。可他们本是看中了这个贺辰光的,若是你们俩成了,你这叔婶好歹要闹上一通。宁伯伯如今无父无母,只有你叔叔一门亲戚,即使你叔婶再怎么荒唐,你父亲想来也是不想闹得太僵的。”
“我知道,所以我们家中谁都不知,就让你给撞见了。可如今撞见不撞见都无用了。我合该高兴,就这样折在了半路,倒是没有后顾之忧了。”宁之南自嘲。
穆宜华与宁之南相识十数载,见惯了她无忧无虑的模样,这般闺怨倒是让她新奇又心疼。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或许有一人能够帮忙,只是不知那人会不会应了。”-
左衷忻正在前厅与穆同知品茶议事,穆宜华在后院坐立难安,叫春儿去前头看了好几次,只问左郎君聊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快走了?
春儿第五趟跑回来,气喘吁吁:“大姑娘,聊完了,奴婢把左郎君叫到芳园的邀山亭等着了。”
“爹爹问了什么没有?”
春儿摇头:“奴婢只说大姑娘找左郎君看小公子的文章,提点提点他。老爷什么也没说,就回书房了,说他不过来,让大姑娘你们自在些。”
穆宜华点点头,喊上穆长青就往蕊珠园奔去。秋季的芳园换了各色菊花、秋桂、月季、海棠,即使秋风颇有萧瑟之意,但仍旧难掩花园繁华容色。
左衷忻端坐在亭中饮茶,如今的他确是与曾经不大一样了,之间今日穿了一袭海浪团云暗纹的墨灰绢袍,腰坠着灰蓝色宫绦,头戴绢帽,帽翅向后压着,身量颀长,背影挺拔,恰如雪中翠柏,月下清竹。
穆宜华携穆长青上前,盈盈福身:“左郎君。”
左衷忻起身回礼,三人分坐三处,穆宜华叫穆长青拿出自己的文章交于左衷忻,自己则是遣退侍从,开始点茶。
“这茶是去乔家买香时乔二郎给的,是武夷山的石乳。拿来后还没拆呢。”
穆宜华点茶手法娴熟,不一会儿便打出细腻的泡沫,又三次入水,做了三盏石乳茶。
左衷忻望着穆宜华,时而看看她转动地手腕,时而瞧瞧她低垂的眼眸,秋风拂面,牵起她的发丝。
“先喝茶吧。”穆宜华将茶盏推到左衷忻面前,“今日实在叨扰,左郎君下朝就来与父亲商讨政务,我们还麻烦你替长青指点,不若今日留下吃午饭吧?反正厨房已经在备了,我让他们多准备几个菜,也就多双筷子的事。”说罢,穆宜华起身就要去叫侍从。
左衷忻想出言喊住她,被穆长青拉住:“左郎君就别推辞了。我们家厨娘做饭可好吃了,不吃你会后悔的。”
左衷忻闻言失笑,从善如流:“那便多谢了。”他拿起穆宜华放在他面前的点茶,轻啜一口,唇齿留香。
“左郎君觉得如何?”穆宜华回来问道。
左衷忻家境困苦,求学之路艰难,他并未尝过太多文雅之物,也只是在往日主人家中得赏喝过几盏,他尝不出其中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