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之南语不成句:“我……我让如画把守着了,你们怎么还……”
“通往这个苑门有两条路,要不是我让春儿守着另一条,你们早就完蛋了!”穆宜华被她气得牙痒痒。
穆宜华拉着她在樊楼找了间僻静的厢房,让春儿和如画守在外头。
满桌点心,宁之南愣是一口都吃不下。
穆宜华替她倒了杯茶,见她如此,又想起陆秀之事,满心忧愁,觉得不得不问,这一开口就把宁之南吓了一跳:“你们到哪一步了?”
宁之南把茶水喷了出来,不住地咳嗽,满脸通红。
“你慢点喝!”
“你……你说什么呢!”即使宁之南性格再大大咧咧,但终究是闺房女子,哪会谈这个?
脸面与宁之南,穆宜华还是觉得宁之南重要:“我此前在明州,内外都要管,见得多听得也多,你以为这事稀奇?在民间女子自主择婿都不算稀奇的。但总有那么些人为情所困,一时难以自持,最后酿成大错,个人名声暂且不说,还有自己吃药落胎闹出人命送进衙门的,结局惨烈,更有甚者家破人亡。阿南我了解你,你性子豪爽开朗,但你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我只望你能顾着自己,别不撞南墙不回头。”
宁之南知道穆宜华是心疼她,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有分寸,不才之事不为,我懂得。今日……今日我也只是想去碰个巧罢了,真没想到真的会遇见他。”
“那你先同我说说,你们二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只记得你与他在放榜那日见过后,就再无联系了呢?”
宁之南有些无措地绞着衣袖:“其实琼林宴和那日你的家宴……我们都说过话。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我叔婶宴请他们时把我们都给喊去了。”
“记得。”
“那时我就猜到了,若是贺家知道了我叔婶如今的境遇,铁定是不愿继续与他们结亲的。你说这种事情,即使将我,将我们家都叫了去做个幌子,那也是瞒不住的。贺家找旁人一问便问出来了。
“之后贺老爷确也不愿再与他们有来往,转而来接近我父亲。我当时厌恶极了他们,以为他们全家都这样,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就想着有一天,我父亲能把他们都赶出去,有钱又如何?中了进士又如何?这般人我是一天都看不下去!
“之后贺辰光来我们府上我都没给过他好脸色,我还偷偷往他的点心和茶水里放盐,放好多好多那种,在他经过的路上故意让丫鬟们泼水,等他去更衣了我就让小厮们往门口倒米糊,粘他一鞋子。
“我就要看他生气又吃瘪的样子,最好被我折磨地不敢再来。可是你猜怎么着?他竟然一点儿都不生气,每次见面还对我有礼有节的,还冲我作揖。”宁之南的语气极其不可思议,“你说这天底下为何会有这样的人?”
穆宜华听着边吃边笑。
“后来临近放榜,我就私底下和如画她们编排他,说他最好考不上,这样也就不会留在汴京碍我们的眼了。可谁知竟被他听见了!我这面上实在是过不去,可我当时特别讨厌他们,便也不想拉下脸来道歉,就这么僵持着。你猜怎么着?
“他竟然向我道歉了,说他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我不开心了,被我厌恶也是情理之中。但此次科考他准备许久,也是举家进京陪考,他一定会全力以赴。他说也知道我说的是气话,就只当初见之时我对他说的‘金榜题名’之言是真,其余的就当耳旁风,没听见。”
穆宜华惊叹:“脾气如此之好?”
宁之南低眸嘟囔:“脾气好得都让我有点愧疚了……”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被宁之南折腾得丢了半条命。
穆宜华凑上前,揶揄问道:“然后你就去看榜了?”
宁之南点头。
“可之后呢?”
“自从他考上进士,我才真的发现他确是有才学之人,并不是吹牛说大话,此前也都是我错怪他了。我就觉着若是贺家真想攀龙附凤,那那个人也不会是他。有一次,我们在郊外相遇,他替他父亲向我道歉,还问我可否转达歉意给我堂姐。他们二人虽说没什么关系,但他父亲这一出,实属让两家难堪。后来我又想,确实也是我叔婶隐瞒在先,也不能全怪他们。我也有偏见,我们二人便握手言和,言归于好了。”
“这是好事啊!”穆宜华仿佛听瓦肆里的戏曲,听到高。潮处不禁欢呼,“你何时发现自己对他动了心思的?”
宁之南垂首,若有所思:“他和别人不一样。”
贺辰光与宁元庆同在太常寺任职,二人年纪相仿,才学相同,十分合得来,便常常饮酒作乐,畅谈人生。一回宁元庆喝多了,便提起了自己最喜爱也是最操心的妹妹,说她性子不像一般囿于深闺的闺秀,野得很,也很有主张,像他母亲,爱打马球、爱博。彩、爱看兵书,活脱脱一个小哪吒,也幸亏有一个穆宜华跟她做朋友,不然全汴京都怕难有玩伴。他很担心日后她出嫁了,这样的性子会在婆家受委屈,她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
贺辰光听完此言,也是沉默良久,双眸被酒熏得氤氲。他好似望着远处,看见了谁,喃喃自语:“奇女子,不可配……凡夫俗子也。”
宁元庆笑了,凑过去:“那你说,怎么样的人才不算凡夫俗子?”
贺辰光竟真的颔首思索起来,他有些怅然,倏地抬头,眸中不知为何有水光:“反正不是像我这样的。”
宁元庆明显喝多了,拍着贺辰光的肩膀:“贺兄,自谦了。”
二人散席后,醉酒的宁元庆将这些对话一五一十地全部都告诉了宁之南。
宁之南虽生在平和之家,但因着官宦家世也见多了貌合神离的夫妻——她的姨母天天以泪洗面,三天两头哭着跑来府上说她丈夫又纳了一房姬妾;她的表舅如今五十,丧妻休妻,如今已是娶到了第四位妻子,比他小了整整三十岁,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眼前苍凉,心中难免戚戚焉。她实在害怕有一天也会步上那样的后尘。
宁之南是个果断的人,就是在那个夜晚,她听着她大哥滔滔不绝的言辞,决定为自己做些什么。
第30章
那日琼林宴,宁之南见穆宜华与虞倩倩都不见,便起身去找自家兄弟,半路上遇见了独自徘徊小径贺辰光。二人相顾无言,半晌才回过神来互道礼节,擦身要走。
宁之南刻意放缓了脚步,只望能与之说上几句话,可都要擦肩而过,她还憋不出来一个字,情急之下,慌忙喊出:“贺郎君!”
贺辰光匆忙回头,颔首不敢看她:“宁娘子。”
宁之南搜肠刮肚:“贺郎君不与他们一同去饮酒吗?”
贺辰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下是出来躲酒的。”
“啊……原来如此。”宁之南干笑,“我,我大哥你可看见了?”
“想来还在前院,宁兄好酒,有些贪杯,宁娘子不如去前院瞧瞧他?”
宁之南这大哥什么都好,就是爱喝酒,说要效仿盛唐李太白,自酒中寻谪仙。可酒量又不好,喝多了唯一的乐趣就是拉着宁之南聊天。
听到这话,宁之南不禁抱怨:“真是的,又喝那么多!回家又得拉着我絮絮叨叨好半晌。”
贺辰光微微一愣,试探问道:“宁兄……喝醉以后都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