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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4章 梨花泪24(第1页)

破庙里的冬夜格外长,寒风卷着雪粒打在破门板上,像谁在用指甲刮。梨花把春燕送来的棉被裹得更紧些,怀里揣着狗剩留下的那本育秧手册,纸页的边角被体温焐得潮。她数着窗棂上的冰花,一片,两片,直到天亮——这样的日子,已经熬了三个月。

开春时,村东头的王媒婆突然找上门来。那天梨花正在院里翻土,准备种点青菜,王媒婆裹着件灰棉袄,踩着院子里的薄冰进来,鞋跟敲在冻硬的地上,“噔噔”响。

“梨花妹子,忙着呢?”王媒婆笑得眼角堆起褶子,眼神却在她身上溜来溜去,像在打量件待售的物件,“我来给你说门亲事。”

梨花的手顿在锄头把上,指甲缝里的泥渍嵌得生疼。她没抬头,声音闷在喉咙里:“我不嫁。”

“傻妹子,”王媒婆凑过来,拉着她的胳膊往屋里走,“女人家哪能单过?尤其你这情况……我给你说的是邻村的赵老实,人如其名,老实巴交的,媳妇前年没了,带着个娃过活。他说了,你过去只管做饭洗衣,地里的活他不让你沾手。”

梨花甩开她的手,转身往灶房走。灶台上的铁锅还沾着昨天的米汤印,是她用春燕送的小米熬的,只够喝两顿。“我自己能过。”

“能过?”王媒婆跟到灶房,声音压得低了些,“你院里的草都快齐腰了,井台的冰结得能站人,你挑水时摔了两回,当我不知道?赵老实家有头牛,有两亩好地,你过去至少饿不着。”

这话像根针,扎破了她强撑的硬壳。是啊,她能过,可过得像株没人管的野草。前儿个挑水时滑倒,水桶砸在腿上,青了一大块,夜里疼得睡不着,只能咬着被子忍。她甚至开始怕阴雨天,破庙漏雨,炕总是潮的,骨头缝里都透着寒。

王媒婆见她不语,又添了把火:“赵老实说了,彩礼给你二十块,还帮你把狗剩的坟头修修,再立块碑。他就图个知冷知热的人,你年纪轻,总不能守一辈子寡。”

“修坟”两个字,让梨花的心颤了颤。狗剩的坟头还是土堆,下雨时会塌一小块,她想去培土,却连把像样的铁锹都没有。二十块钱,够买些好木料,把坟头垒得结实些,再刻块碑,写上他的名字,不至于多年后被人忘了。

“我……再想想。”她背过身,看着灶膛里的灰烬,声音轻得像叹息。

王媒婆走时,把赵老实的地址塞给她,说“三日内给个准话,人家还等着呢”。纸页上的墨迹洇了些,“赵家庄”三个字歪歪扭扭,像个没睡醒的人。

夜里,梨花坐在炕沿,摸着狗剩的镰刀。刀锋锈得厉害,可她还是能想起他握着刀柄割稻的样子,胳膊上的肌肉绷紧,汗珠顺着下巴滴进土里。她要是嫁了,算不算对不起他?

可转念又想起王媒婆的话,想起漏雨的破庙,想起腿上的淤青。活下去,总得先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哪怕那地方不属于自己。

第三天,她让春燕捎了话,说“愿意见一面”。

见面在赵家庄的村口老槐树下。赵老实来得早,穿着件洗得白的蓝布褂,袖口磨破了边,用针线缝了个补丁,歪歪扭扭的。他看见梨花,脸“腾”地红了,手在裤缝上蹭了半天,才憋出句:“俺……俺是赵老实。”

他比梨花大五岁,个头不高,背有点驼,眼睛却很亮,像藏着点怯生生的光。说话时总低着头,声音像蚊子哼,和“老实”两个字倒是对得上。

“俺家就两间土坯房,”他搓着手,脚尖在地上画圈,“有头牛,两亩水田,够吃。娃叫小宝,今年十岁,有点怕生,以后……以后会跟你亲的。”

梨花没问他身体如何,也没问他家底,只问了句:“你真能帮狗剩修坟?”

赵老实愣了愣,随即点头如捣蒜:“能!俺这就去买砖,找石匠刻碑,保证弄得妥妥的。”

他的样子有点憨,梨花忽然想起狗剩第一次跟她搭话时,也是这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心尖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有点酸,又有点软。

婚事定得快。赵老实果然依言修了坟,新砖垒的坟头整整齐齐,碑上刻着“亡夫狗剩之墓”,字刻得不算好,却很用力。梨花去看时,蹲在坟前,把那顶歪蝴蝶草帽放在碑上,轻声说:“狗剩,我要走了。你别怨我,我得活着。”

风卷起纸钱,打着旋飞上天,像只白色的蝴蝶。

嫁过去那天,梨花没穿红,还穿着那件洗得白的蓝布褂,头上别了朵干槐花——是去年从狗剩坟头摘的,一直夹在育秧手册里。赵老实赶着牛车来接,车斗里铺了层干草,放着个红布包,里面是给她的新鞋,鞋底纳得很密,针脚却歪歪扭扭。

路过狗剩的坟头时,梨花掀起车帘,看那新修的坟在夕阳里泛着土黄色的光,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她赶紧用袖子擦掉,怕赵老实看见。

赵家的院子很小,两间土房并排着,院墙是用黄泥糊的,裂了好几道缝。赵老实的儿子小宝站在门口,穿着件打补丁的棉袄,瞪着眼睛看她,眼神里全是敌意,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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