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姜无华在藏拙。
但所有人还是都小看了姜无华。
片刻的对峙之后,管东禅侧转半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想知道?”
他微笑:“殿下可以自己进去看。”
冷风如刀,刮过鬓角。寒意沁骨,衣如铁凝。毕竟是曾经当过国公的人,他的仪礼挑不出半点毛病。
院中一时肃重,虽夏末而见寒。
夜空中的浓云,也像军阵列甲。
“故有请,不辞耳。”
姜无华略微正了正太子衣冠,便昂扬迈步而入。
泱泱东土,岂有东宫不可履足之地!
但晚风忽而一旋,卷起落叶在他身前。各自结甲,立成两尊气势不俗的枯叶卫士,提以夏风为长刀,各以文火做眼睛。
阵列大齐储君身前,堪为仪卫。
院门外的黑暗之中,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暗色如水,逐渐漾出一张慈祥的‘阿婆面’。
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好说话了,像是那种“爱惜飞蚊解罩纱”的老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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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幽幽现迹,在这夜里终究轮廓分明。
他的存在,将寒意都驱逐,让夏天回到夏天。
从来不显声色,几乎被所有人忽略了的大齐国相江汝默,就这样慢慢地走到姜无华身后:“既是‘七贼’当面,殿下岂可亲身涉险?”
“至于定远侯的安危……”
“就由老臣前去一探。”
从黑暗中走到院中来,江汝默的寥寥数步,是姜无华这几十年太子生涯的宣称。
如今的长乐太子,的确什么都不用做。他只要坐稳东宫,齐国便在他身后。今日之朝臣,都能算是他的朝臣。
今帝一旦放下权柄,他是唯一合乎礼制的继承者。
华英宫和养心宫都默认有争储的资格,但毕竟都在“争”的路上,他已是储君。
江汝默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可毕竟身为大齐国相,在某种程度上,能够代表所有文官的站位——
今夜文运为柱,百官为脊,撑的是长乐宫。
所以管东禅礼貌侧转的半身,便有几分陡然的锋利:“江相国!”
他审视来者:“你怎么来了?”
“您这话问的,像是没有在齐国当过官。”
江汝默在长乐太子的阴影中往前走,态度明确地为长乐宫开路:“我俸我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官吏之任国也,尽忠职守。国家有需要,难道本相可以安然躺在床上。养得这肚满肠肥,真能一梦待天明吗?”
“无天子之令,京畿大军不轻动。”
“镇国大元帅和笃侯又远征在外……那就只好劳动我们这些文臣。”
他慢条斯理地跨过了院门:“前来平叛。”
管东禅圆睁金眸,顿显出几分忿怒相。
他并不介意自己被称之为“七贼”,因为那是当今天子的定性,他敬重天子。
他仍然尊称姜无华为“殿下”,因为他认可姜姓皇族的尊贵。
唯独江汝默口中的这个“叛”字,是他无法接受的。
“当年你便不以才思显名,政考也不上不下,修行是中人之姿,文章胜在四平八稳。所有人都说你是一个老好人。”
管东禅瞧着他:“这些年时局少风雨,境内也算安定。江汝默,你是一个很不错的裱糊匠。等到夜过天明,出来裱糊一下窗缝即可……怎做得挽狂澜的事情?”
“楼兰公当朝的时候,我都没有资格与他对话。后来为七贼而死,我也随大流写了抨击的诗篇,不过字句堆砌,自己都不记得内容了——不意再见是今夜这般的场合。”
江汝默唾面自干,只是微笑:“您对我的评价我全盘接受——可今夜的风太大也太冷,屋里已经待不住人。我这个裱糊匠,不得不出来看一看……试试补天缺。”
彼时他已经走到了院子的正中间,或者说,他立足的地方,便自然的成为了中点。
东华阁里始终没有声音传出,太庙又已封锁,护国大阵已经开启……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对国势的调用都非常有限。
但相国者,文官之,天下之枢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