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的事,从来都很简单,千里护送是真,但不是为了求得今后荣华似锦。南京定国府宿家,本就是元勋名门,纵然人丁单薄,可谁又能轻易撼动?在此局势下,我还要赌什么,争什么?”
宿放春一边说着,一边又拎起酒壶,洒了满满一杯酒。
“我追随殿下的原因,当日已在山路上告诉了他。”宿放春看着程薰。
他轻轻叹息,将那装着观音玉佩的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但我只是奉命来送此物,还请宿小姐不要为难我。殿下身处困境,能得到宿小姐不计名利的襄助,心中定然也是感念万分。他需要这样的护佑,今后,必定不会辜负您的一番赤忱。”
宿放春又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一仰头,又喝下了那杯酒。
“我不为难你。”她抬起手腕,抹了抹唇边残酒,“你若是送不出这玉佩,回去后恐怕要受训。”
“殿下对我很宽仁,不会责罚……”他还未说罢,“啪”的一声,宿放春已将那锦盒一下子按压关闭。
“你回去吧,就说,东西已经送到宿放春那里。其他的话,什么都别讲。”她冷静地道。
程薰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双手合抱,弯腰作礼。“多谢宿小姐成全。那我,先告辞复命了。”
宿放春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又望了一眼昏黑的房间,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提醒她:“宿小姐,你那些饭菜都快凉了,赶紧点上灯吃吧。”
宿放春还站在原处,看一眼动都没动的饭菜,轻声道:“谢谢你,霁风——你姓什么?”
他有些意外,但还是道:“我姓程,在宫中,我叫程薰。”
宿放春的眼眸一下子睁大,过了片刻,她才抬手扶着额前发缕,兀自发笑:“北京宫中的司礼监秉笔,程薰?就是你?”
“是我。原来宿小姐以前听闻过?”
她笑得疲惫,坐在了桌边。“早就听说过,只是一直没有想到,就是你。我对宫中的事情,太少关切。”
程薰不知如何应答,后退半步,道:“那我走了。”
宿放春颔首,好像到此时才真正觉得疲惫万分。他再度行礼,然后离去。
房门轻轻带上了,这个房间越发昏暗无光。宿放春独坐许久,没有吃饭也没有喝酒,直到屋中黑透,才起身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一点火苗倏然晃动,淡淡光亮笼罩房间,手边那个锦盒红得绮丽。
那灯火不断摇曳,许是灯油熏人,竟让宿放春觉得双眼酸涩。
褚廷秀的手微微一颤,他在夜色中仔细看着她迷梦般的面容,良久才道:“你觉得我会答应?”
宿放春倔强道:“答不答应,是你的事情。但你错失这个机会后,就永远不可能得到我!”
褚廷秀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控制着情绪道:“你这样是在侮辱你自己,也是在侮辱我,你明白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宿放春剧烈地颤抖,“我不能看着他沦陷在地狱!”
“那我呢?”褚廷秀悲声道,“我就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工具对不对?!请你不要把我当成没有感觉的玩偶!”
“我没有……”宿放春压低声音,却抑制不住声音中的虚弱。
褚廷秀用微冷的手贴近她的脸颊,他一阵辛酸,却又一阵冲动,猛地抱紧了宿放春,狠狠吻她。宿放春被他如此用力地抱在怀中,感受到他的呼吸急促中带着慌乱,她那本来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心,不由自主地猛烈跳动,可是又强行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抗争,如同灵魂出窍一般,近似麻木。
褚廷秀在黑暗中吻遍她的脸颊,呼吸渐渐沉重,却在亲吻至火热的时候,忽然尝到一丝眼泪的滋味,就好像从天而降一盆冰水,将炽热的火焰一下子熄灭。
他怔了半晌,睁开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宿放春,却见她泪流满面,双目紧闭,似是十分痛苦。他慢慢松开双手,宿放春迟疑着睁开双目,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他。
他却已经背转了身子,道:“滟飞,无论我怎么对你,你都始终没在意过我的想法。就像现在这样,你明明说是要以自己为筹码,却又在我面前流泪,这一切是不是都在做给我看?”
宿放春颤声道:“我不是有意……”
“你这样做简直跟蠢人没什么两样!”他压低声音怒道,“我不想再见到你!你也趁早断了这种念头,让褚云羲就这样半死不活地过一辈子!”说罢,他头也不回,用力打开房门而去。
宿放春木然半晌,强忍着羞辱与悲伤下了楼。此时夜深人静,只听得秋虫有气无力的哀鸣声在草丛间低回,她茫然走在无人的小径上,直到听到不远处有人低声喝问“是谁”才猛地惊觉,原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水牢门前。
她镇定了情绪,应道:“是我。”
那守卫之人警醒道:“君姑娘三更半夜还到这里做什么?”
宿放春挺身道:“我要进去查看。”
“不行!”
“为什么?!”她愕然于对方反常的态度。
守卫冷冷道:“主人曾经专门吩咐,君姑娘是不能进水牢的。”
宿放春如披冰雪,守卫持刀站得笔直,遥遥道:“所以还请君姑娘赶紧离开,免得闹出事情来!”
宿放春脸色煞白,分明感觉到连见褚云羲的机会都完全丧失,她一步一步远离了水牢那个阴暗的角落,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水榭边。水榭中的灯火已经熄灭,原本点缀着繁星似的的湖面,现在也只是沉沉的蓝。
她无力地坐下,默默看着水中央寒月的倒影,月影一分分荡漾,又一分分聚拢……可她的眼前却越加朦胧,这多日来的水牢关押与今夜的痛苦挣扎,在她平素看似镇定的身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宿放春只觉全身发冷,远望水月,虚无得无法捕捉……
她在昏昏沉沉中靠在了廊柱上,却觉肩上一暖,勉强睁开眼,原来是有人将一件白色缎袍披在了她身上。她一回头,便看见褚廷秀静静站在她身后。她握着长袍的系带,没有说话,他却道:“我带你去。”
宿放春一怔,见他走向水牢的方向,不禁心中一跳,急忙追赶上去。
褚廷秀带着她来到门前,那守卫单膝跪倒行礼道:“少主!”
褚廷秀点头,沉声道:“我有事进去查看。”
守卫见他身后跟着的宿放春,不由迟疑道:“少主当然可以,只是君姑娘她……”
褚廷秀冷冷道:“难道有我在一边,她还能把褚云羲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