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薰无奈至极,几乎被她强行押解着按坐下来,望着那饭菜,叹了一口气。“我坐在这里,彼此都不自在,宿小姐这是何苦?”
“我没觉得不自在,你也可以,偏寻不自在的是你自己。”她斜睨一眼,满是不悦。
程薰哑口无言,眼睁睁看宿放春又开门去叫小二送酒来。
他背对她而坐,不由摸了摸怀中装的东西,有心想要赶紧交给她,但是思忖之下,又怕无端惹怒了这世家千金,于是只能按下了想法,默默坐在那里。
咚咚咚的楼梯响,酒又送上来了。
宿放春接过酒壶,关闭了房门,带着喜色走过他身旁。
“砰”的一声,她将酒壶放在他面前,大着胆子道:“霁风,你酒量怎么样?”
“……不好。”他老老实实地答。
“你不是北方人吗?怎么会不好?”宿放春一撩蓝袍,坐在他身旁,带着几分挑衅地问,“能喝多少?”
程薰瞥一眼酒壶,还有那持着酒壶的纤纤素手,敛容道:“真喝不了。”
宿放春嗤笑一声:“我不信。”
她不容程薰再推辞,率先倒满一小杯,双手捧着,奉至他面前:“来,我先干为敬。”
他心中一惊,还未及劝阻,宿放春已仰起脸来,果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余晖温存,那一瞬间照在她白皙的脖颈间,令他随即低下了视线。
“这一路上,你操劳有加,不惜以性命保护殿下。但我想他应该不会像我这样以酒相谢,我在这里就越俎代庖,替殿下,也替不幸故去的太子,感激你的忠诚不渝。”宿放春语声温醇,款款诉说。
她发间有红丝垂落,尾端系着金坠,斜斜挂在肩前,在余晖里幽幽生光。
程薰坐在那里,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温润。
“我何德何能,可以承受这样的感念。那不过是作为下人的职分。”他还是像以往一样,温和而不含感情地回复,说完后,抬起眼看一下宿放春,起身举杯。
“多谢宿小姐,程薰无以为报,虽然酒量不好,也真心实意敬你一杯,以表感激。”他如谦谦君子,躬身致谢,再双手持杯,缓缓饮罢。
光洁的酒杯里,一点不留。
他白皙的脸庞却很快微红。
宿放春看着他,眼里唇边都是笑意。“你有空的时候,也可以来找我。我自己住在这里很久了,一个朋友都没有,桂林府的人讲话我又听起来费劲,我几乎一直都待在房里。”
他沉默着,没有应答。
宿放春还待讲话,程薰忽而站起身来:“宿小姐,其实我今日过来,除了问问棠家的事查得如何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宿放春愣了一下,觉出他神色间不同寻常的庄重感。“怎么了……”
程薰从怀中慢慢取出一个精巧奢丽的锦盒,递到她面前。
宿放春紧紧盯着那朱红底莲花纹的锦缎盒子,头脑间嗡嗡作响。
“这,这是……”她惴惴然地问。
他垂着眼帘,低声道:“殿下让我转交给你的。”
宿放春的心头仿佛被某根尖利的刺突然扎了一下。她忽然想到那日三人一起下山,霁风走到了最前面去,故意离得很远,而褚廷秀则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就在那苍翠林影间,褚廷秀也是这样从怀中取出白帕卷裹的观音玉佩,要赠送给她。
他说那是故去的太子妃娘娘的遗物,如今却要亲手挂到她宿放春颈项里。
她如何能受?如何敢受?
一番推辞后匆忙离开,却不料,这玉佩,最终还是回到了面前。
还是褚廷秀交给他,带来的。
暮色一分分沉郁,屋里还没点灯,程薰站在昏暗的光线里,将盒子缓缓打开,赤红缎子里静静躺着的,正是那枚晶莹温润的观音像。
“殿下所托,珍重异常,故此我特意过来等到现在,一定要亲自交予宿小姐手中。”他如实诉说,语声温和。
面前的人却沉寂得好像暮色里的一片剪影。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
“宿小姐?”程薰见她站着不接,迟疑着出声相问。
一瞬的寂静为之打破,宿放春感觉心神一寒,隔了片刻,才道:“你知道,这玉佩……殿下曾经当着我的面,就想给我的吗?”
他微微一怔:“不知道。”
“就在那天我们从瑶寨下山的路上,你走到前面去了,什么都没听到?”
“没有。”程薰这时才明白了什么似的,又道,“殿下曾经亲手相赠,但是宿小姐没有接受吗?”
“是。”宿放春声音有些发沉,“可是他这次又叫你来送,是一定要我收下吗?”
程薰沉默片刻,道:“殿下说,这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亦蕴含了他的至诚心意,希望宿小姐能够笑纳。”
“那我如果还是不收呢?”宿放春微微偏过脸,脸庞在微暗的光线里晕着难得的温柔,“你知道收下这玉佩,意味着什么吗?霁风。”
程薰眸光微动,似是蕴含了许多心思,但最终还是摇头。“我身为内侍,不该妄加揣度殿下的心意。”
宿放春的面容隐没在背光的昏暗中。但是却听得到她的轻轻笑声。“你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殿下的心意呢?”
她笑罢,又长出一口气,像是让自己释然,又像是给自己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