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绾的蓝巾被风吹起一角,她抬手按住,脚步没停。谢明昭跟在她身侧,包袱背得歪了些,手指勾着竹篮边缘。两人走过早点铺子,油条刚出锅,香味扑鼻,可他们都没再买什么。
茶楼就在街口斜对面,门口挂了新帘子,布面上墨字写着:“今日开讲:烬宫凤冠。”
她看了一眼,就往里走。
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有老有少,围坐在几张粗木桌旁。中央搭了个矮台,上面摆着一张方桌,一把折扇,一块惊堂木。说书人还没开始,只低头整理手中的话本。
慕清绾和谢明昭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小二过来倒茶,茶水浑浊,浮着几片叶子。她没在意,只把杯子推到中间,让两人共用。
谢明昭看了她一眼。她摇头,示意别说话。
这时,说书人抬起头,清了清嗓子。
“话说百年前,大晟朝局动荡,先帝驾崩,皇位悬空。朝中权臣勾结外敌,蛊毒横行,百姓苦不堪言。就在那最黑暗之时——”他顿了顿,拍下惊堂木,“一位女子从冷宫走出,头戴残破凤冠,手握半卷密诏,一人一冠,镇住满朝风雨!”
茶楼里静了一瞬,随即有人低声接话:“护国公主!”
“正是!”说书人声音陡然拔高,“她不是皇后,却比皇后更尊;她不立后位,却护住了整个江山!诸位可知,那一顶凤冠,为何能破万蛊?”
没人答。所有人都盯着他。
他缓缓道:“因那凤冠,不是金银所铸,而是民心所凝!百姓信她,愿为她赴死,愿将命脉交于她手。此等气运汇聚,凤冠自生光华,照彻幽冥!”
慕清绾低头喝茶。茶已凉,她却喝得慢。
谢明昭的手伸过来,轻轻覆在她手背上。她没动,任他握着。
说书人继续讲:“当年,皇帝身中命蛊,七日必亡。长公主设局,逼二人剜心祭冠。世人皆以为,那夜必是血染宫墙。可谁曾想——”他又拍下惊堂木,“两人同时出手,血落凤冠,竟无一人退缩!那一瞬,天地变色,凤冠碎片升空,化作金链缠腕,生生将两股命魂连在一起!”
有人吸气。
“从此,帝不独治,后不专权。他们并肩而立,一个在前执掌朝纲,一个在后梳理根脉。十年平乱,二十年修政,三十年开海通商,百年之后,九州归一!”
慕清绾忽然轻笑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谢明昭听见了。他也笑了,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了摩。
说书人没停:“后来,百姓建庙祭祀,可公主不许。她说,‘我非神明,不过是个守火种的人’。于是民间改称‘凤冠娘娘’,每逢年节,家家户户门前挂红布条,上书‘护国’二字,以示不忘。”
慕清绾摸了摸袖口。那里有一道旧痕,是之前布条渗血留下的。她没换衣,也没遮。
“再后来,有人说见过她。”说书人声音低了些,“在南海归来的船上,在北漠征战的营帐外,在书院讲学的台下……她始终没走远。只要九州有难,凤冠之光就会再现。”
茶楼里一片寂静。
慕清绾看着杯中残茶的倒影。水面晃着她的脸,模糊不清。她忽然说:“这故事,倒比现实更精彩。”
谢明昭转头看她。
她没看他,只把杯子放下,指尖在桌面划了一下,留下一道湿痕。
“现实没有这么整齐。”她说,“没有那么多喝彩,也没有人总在关键时刻出现。我们摔过,也怕过。有时候,连彼此都信不过。”
谢明昭点头。“但我们都撑下来了。”
“嗯。”她终于看向他,“而且,还活着。”
他握紧她的手。“现实比故事更长久。”
台上,说书人翻了一页话本。动作间,袖子滑落一截,露出右腕内侧。
慕清绾目光一凝。
那里有一枚淡红色的梅花状印记,颜色浅,像胎记,又像血脉自带的痕迹。形状细长,五瓣分明,与她记忆中的某个刺青几乎一致。
她没动声色。
谢明昭察觉她视线停留太久,顺着看去。他也看到了。
说书人合上话本,敲下惊堂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茶楼里响起掌声,有人喊“明天还来”,有人递上铜板。小童上前收钱,又端茶奉上。
说书人接过茶碗,低头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