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药棚的竹帘簌簌作响,铜铃又轻晃了一声。
苏惜棠垂在身侧的右手突然抽了抽,像是被细针猛地扎了一下。
她低头去握笔,指节明明用了力,狼毫却在药方纸上游走得歪歪扭扭,的字最后一竖拖成了蛇尾,墨点晕开,把的字染成了黑团。
手又麻了?关凌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压抑的沉。
他不知何时端了碗热姜汤,碗沿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他紧绷的下颌线。
苏惜棠抬头,正撞进他泛红的眼尾——昨夜他守了半宿,替她揉了三回木的右臂。
她扯了扯嘴角,把药方纸揉成一团:陆昭那针下得狠。
神门、列缺、内关三脉被封,手像是泡在冰水里,知觉只剩三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玉佩,温凉的玉质突然灼了一下,不过她盯着玉佩上若隐若现的纹路,声音低下去,不是不能治,是不能再用治。
竹帘地被掀开,程七娘抱着半人高的药册跨进来,间银簪撞出清脆的响。
她把药册重重搁在案上,封皮地弹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县令明日带衙役封药圃。她指节抵着册页,指腹泛白,理由是非典载之药惑乱民心——县太爷手里捧着太医院的黄封文书,说咱们种的灵米、养的灵参都是。
小桃跟在她身后,怀里的账本被攥出褶皱。
这姑娘平时算盘珠子拨得比麻雀啄米还快,此刻睫毛却簌簌抖着:主母,三百二十七户等着换季防疟药。
要是药圃封了,咱们存的药粉只够撑七日她喉结动了动,县里药铺的,一剂要二十文。
二十文。
苏惜棠闭了闭眼。
青竹村的壮劳力上山打一天猎,才挣十五文。
她能想象到明儿个会有多少妇人攥着皱巴巴的铜钱,在药铺前抹眼泪——那些所谓的,不过是太医院筛剩下的次品,治个头疼脑热都要拖上半月。
阿棠。关凌飞突然伸手,把她冰凉的手裹进掌心。
他掌心有常年握猎刀磨出的茧,此刻却暖得像团火,要不我带几个猎户守药圃?
衙役敢动一根药苗,老子的箭就往他们靴筒里扎。
程七娘却摇头:硬抗没用。
县令身后是州府,州府身后是太医院。
咱们要断的不只是药圃,是他们的医道垄断她抽走苏惜棠手里揉皱的药方,展开,用指甲在处划了道线,主母写不了方,咱们就口授。
小桃记,我抄,阿青刻版——
没用。苏惜棠突然开口。
她望着窗外被晨雾染白的药圃,新抽的青蒿苗在雾里绿得透亮,口授药方,传三层就走样。
上回治疥癣的方,传到西头王婶那儿,硫磺一钱硫磺一两,差点烧烂她的手。
药棚里静得能听见雪化在竹瓦上的滴答声。
小桃的账本地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捡,顶翘起的小辫晃了晃:那那主母的手
手会好的。苏惜棠突然笑了,眼尾却泛着红。
她起身走到药棚外,晨雾沾湿了她的鬓角,远处老槐树下的愿誓台在雾里影影绰绰。
昨夜玉片认主时的金光还残存在记忆里,像团烧在她心口的火,但不是现在。
这一日过得格外慢。
苏惜棠试着口授药方,小桃记,程七娘核对,阿青刻版,可送到村民手里的药还是出了岔子——东头李老汉的风寒药里少了桂枝,喝下去直打摆子;西头张寡妇的安胎药多了红花,吓得她抱着药罐直哭。
主母,要不您歇着?关凌飞傍晚时硬把她按在火盆边,往她怀里塞了个暖炉,大不了这几日我多打几头野猪,换粮换药。
苏惜棠没应声。
她望着火盆里噼啪作响的枯枝,火光在玉佩上跳成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