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惜棠捏着那半片焦纸的手指微微颤,边缘的焦黑还带着余温,在她掌心烙出淡红的印子。小桃。她低唤一声,将纸页摊在晒谷场的石桌上,晨露沾湿了纸角,隐约能看见永安县秋赋几个墨字,后面的数字被火舌舔得支离破碎。
扎着双髻的小桃立刻凑过来,指甲盖大小的炭块还别在鬓边——方才她正教孩子们认灾异符。
少女眯起眼,指尖顺着焦痕轻叩:这纹路是官仓的入库章,去年秋赋我替里正誊过底本。她忽然顿住,喉结动了动,按常例,此时官仓该存粮八万石可今年春上军差频繁,夏税还没开征
挪用军饷了。程七娘不知何时立在石桌旁,素色裙角沾着草屑,是方才帮着搬山崩石块留下的。
她指尖划过焦纸上的残字,唇角勾起冷嗤,世家最会做账面丰年的戏——粮仓写满,实则早被漕运官倒腾去填军窟窿。
等旱象显了,再开仓放救命粮,米价能翻三倍。
石桌下,关凌飞的手悄悄覆住苏惜棠凉的手背。
她抬头,正撞进他深褐色的眼底,那里翻涌着山雨欲来的暗潮。
晒谷场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黑烟凝成的箭头重重一颤,尖端正正指向西南——永安县的方向。
我得去县城。苏惜棠突然开口,声音轻却笃定。
她望着石桌对面程七娘微挑的眉峰,又转向关凌飞绷紧的下颌,黑烟指着粮仓,地母说他们在烧得亲眼看看。
我同去。关凌飞的拇指碾过她腕间的翡翠玉佩,那是空间的入口,带两袋灵田的麦种,若官仓真空了
不用。苏惜棠摇头,从怀里摸出个粗布包,我扮采药女。她扯下鬓间的银簪,塞进关凌飞掌心,你留着,万一
没有万一。关凌飞打断她,喉结滚动着将银簪收进怀里。
他转身走向马厩,背影宽得像座山,我去备干饼,再给你找顶斗笠——县门盘查严,采药女的竹篓里得有半筐艾草。
程七娘突然按住苏惜棠的肩膀。
这个前粮帮执事的手劲大得惊人,指腹还留着握算盘磨出的茧:我留村。她扫过晒谷场边正在搬运松枝的老吴头,又望向还在教孩子画符的小桃,老吴头的愿誓台得加陶瓮,聚光花幼苗得防夜露;邻村的联络人该来取《抗旱备耕令》了,每村一口井、两月粮、耐旱苗
程姐。小桃突然插话,炭块在石桌上划出沙沙声,青竹村现余存粮三百二十七斤,邻村情况我都记着——张家庄存粮一百八十斤,牛家村只有九十斤,但他们有三座山塘
程七娘的眼底闪过赞许,她拍了拍小桃的头顶:去把各村清单抄七份,用蜡封好。少女应了一声,抓着炭块就往祠堂跑,麻花辫在晨风中一翘一翘。
苏惜棠望着小桃的背影,又望向程七娘鬓角新添的白,突然伸手抱了抱这个总把情绪藏在冷笑里的女子:等我回来。
早去早回。程七娘拍了拍她后背,转身朝老吴头招了招手,老叔,愿誓台的陶瓮要烧厚些,聚光花的根须娇贵
关凌飞牵着马回来时,苏惜棠已换了身洗得白的粗布衫,竹篓里堆着半筐艾草,最底下压着灵田培育的抗旱麦种——这些麦种在空间里只消三天就能抽穗,是她最后的底气。
出村的小路被山崩震得坑坑洼洼,马蹄踏过碎石,惊起几只灰雀。
行至三岔驿时,苏惜棠突然勒住缰绳。
道旁的枯草丛里蜷缩着十几个人,破布裹着的腿上全是血痕,嘴唇干得裂开细小的口子。
有个小娃娃趴在母亲怀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泥土,指甲缝里全是血。
水母亲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映出苏惜棠腰间的水囊。
她想爬过来,却被身旁的老人拽住:莫要为难姑娘县太爷说今年风调雨顺
风调雨顺?苏惜棠的声音颤。
她跳下马,解下水囊递过去,水流入干渴的喉咙时,那母亲突然哭出声:我们村的田都裂了寸把宽的口县太爷派衙役堵着村口,说敢说旱的就是妖言惑众
苏惜棠蹲下身,指尖触到路边的泥土——硬得像石头,指甲盖压上去只留个白印。
她望向西南方向,县城的轮廓已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心头的紧迫感像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拿着。她解开竹篓,抓了把灵田的麦种塞进母亲手里,埋进湿土,七天就能出苗。
母亲捧着麦种,眼泪砸在金黄的颗粒上:姑娘是活菩萨
我不是菩萨。苏惜棠翻身上马,缰绳在掌心勒出红印,我是青竹村的媳妇。
日头偏西时,她到了县城。
城门口的衙役正挥着鞭子驱赶流民,看到她的竹篓和斗笠,挥了挥手:采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