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的拐杖尖刚碰到台边的青石板,人群突然静了下来。
苏惜棠看清她的脸时,呼吸猛地一滞——这是王家坪供儿坟前的盲眼阿婆!
她曾听程七娘说过,这阿婆儿子十年前在赵家矿洞塌了顶,赵家用三斗霉米打了,如今阿婆每日摸着山路去儿子坟前,用枯枝在地上画个饭碗形状,算作“供饭”。
此刻阿婆的眼窝陷得更深了,可那对灰蒙蒙的眼珠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瓷。
“苏娘子。”阿婆的声音像老树根刮过粗瓷碗,抖得厉害,枯瘦的手从怀里摸出个布包,一层一层掀开,露出半张皱巴巴的工分券,“昨儿个我拿这券换了福酱,热乎的,香得很。”她摸索着转向赵婉容的方向,“我这把老骨头活了六十岁,没见过官差给穷人粮票,没见过泥腿子能换油盐——赵娘子说这是逆市,那我问你,我儿子的坟前,十年没见热饭;可就昨儿,我把福酱浇在糙米饭上,供在他碑前……”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背却挺得更直了,“这世道有没有天理我不知道,可我知道,这个市,是活人的路!”
话音未落,阿婆颤巍巍将工分券投进台边的火盆。
原本烧着枯枝的火焰“轰”地腾起三尺高,橙红的火舌里竟翻卷出淡淡金纹,像极了苏惜棠空间灵田里晨露折射的光。
人群中不知谁先哭出了声,王寡妇抹着泪把怀里的小娃往老周怀里一塞,从袖里掏出工分券也扔进火盆;刘伯蹲下身摸回刻刀,把自己的券压在刀刃下推过去;连最胆小的二柱媳妇都攥着券跑上台,眼泪砸在券上洇开个小水洼。
“够了!”赵婉容的翡翠镯子早不知滚到哪去了,她扑过去要抢火盆,却被老周伸腿一绊,重重摔在青石板上。
这时,人群里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陈砚舟抱着个桐木箱挤了出来。
他素日总梳得整整齐齐的髻散了几缕,却仍把箱子抱得像护着命根子,“苏娘子,在下有话要说。”
苏惜棠冲他微微颔。
陈砚舟深吸一口气,掀开箱盖——码得整整齐齐的账册泛着旧纸特有的黄,最上面一本赫然贴着“赵陆联库戊年账”的标签。
“这是我在清河商会当账房三十年的底本。”他抽出一本翻到中间,指尖点在某行小字上,“赵家用三成粮价买通仓吏,把官粮囤进私库;逼得交不起租子的农户签卖身契,折成银子填赌债——每一笔数目,都沾着穷人的血。”
他突然扯下伪诏一角,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喉结滚动着咽下去:“真正的圣旨用贡院桑皮纸,掺了榆树皮浆,嚼着有股清苦的草木香。这纸——”他皱起眉,“是清河南街张家纸坊的货,用的是稻秆浆,我认得出这股子霉味。”
台下炸开一片骂声。
程七娘早把小桃拽到身边,两人头挨头翻账册,小桃的手指快得像穿针,“程姐你看!这处‘赈灾银’的流向和《市录》里赵记米行的进账对上了!还有这……”她突然拍案,“十七笔!十七笔官银都进了赵家私库!”程七娘迅抄下几页,转身递给周文远:“周大人若要按这伪诏治罪,不妨带着这些账册去州府。但我们六村百姓——”她提高声音,“今日起只认工分市法!”
周文远的官服后背早已湿透,他盯着程七娘手里的账册,又看看台下举着工分券喊“认市法”的百姓,喉结动了三动。
最终,他伸手摘下乌纱帽,轻轻放在案上,帽翅上的红缨穗子晃了晃,“此地之律……”他望着阿婆还在冒烟的工分券,“已不在公堂,而在人心。”
赵婉容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黄绸被风卷上天,像片褪色的云。
苏惜棠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突然觉得心口烫——那是佩玉在震。
她垂眸,只见翡翠表面的晶茧不知何时裂了道细缝,隐约能看见里面青莲的影子。
人群的喧嚣渐远,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灵田空间的泉水声突然在耳边响起,清冽,湿润,像在召唤。
苏惜棠的指尖刚触到烫的玉佩,耳畔的人声便如退潮的浪,倏然消散。
再睁眼时,已立在灵田空间的泉边。
清冽的泉水漫过足踝,她却顾不上凉意——那枚原本裹着灰白斑驳晶茧的玉佩,此刻正悬浮在泉心上方。
最后一层茧壳正如春冰遇暖,簌簌剥落,露出内里通透如脂的青玉,在晨雾里流转着淡金色的光晕。
“啪。”
极轻的脆响。
第五朵青莲的花瓣自花心舒展,玉色的瓣尖挑开最后一缕薄雾。
苏惜棠的呼吸顿住——这是她穿越以来,空间青莲第三次绽放。
前两次分别是救下周家小娃时的第二朵,带领村民抗过春旱时的第三朵,上回为疫病村舍施药后,第四朵才刚打苞。
如今第五朵完全绽放,莲心处竟垂下一道银白光柱,直直贯入泉底。
“哗啦啦——”
市尘区的地面突然裂开细密的纹路,苏惜棠踉跄两步扶住田埂,就见从裂缝里钻出成片淡金细草,草叶上凝着露珠,每片叶子都像极小的手掌,朝着她的方向轻轻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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