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里飘着灶房熬粥的米香,穿靛青直裰的男子却没往食摊去,径直走到小桃支起的木桌前。
木桌上摆着青竹村新制的工分册,封皮压着块刻着字的铜镇纸——那是苏惜棠专门让人打制的,防止风卷了账目。
小桃娘子。男子弯腰时,腰间木牌代管员三个字在晨雾里闪了闪,我是王家坪来的,受村里老人托付,想换些药材。
说是今冬寒得早,想给老人们备点驱寒的姜茶料。他从怀里摸出块玉片,放在桌上时指节微微颤,这是分契,按你们的规矩,该能换十斤药材?
小桃正低头拨算盘,听见王家坪三个字,指尖的算珠地停住。
她抬眼时睫毛轻颤——这男子她没见过,但王家坪离青竹村有三十里山路,寻常人不会赶这么早来换物。
她伸手去接玉片,指尖刚触到玉面,便像被针挑了下。
这玉她垂眸掩饰眼底的异色,拇指轻轻摩挲玉片边缘。
分契玉是用青竹村后山的灵玉打磨的,真玉入手该有温凉的灵气,可这玉片表面虽光滑,内里却像裹了层碎冰,刺得指尖疼。
更奇的是,玉片里那丝若有若无的血光,明明该随着主人心跳起伏,此刻却跳得歪歪扭扭,像断了线的风筝。
娘子?男子催促一声,嘴角扯出笑,可是我哪里弄错了?
小桃攥紧玉片,掌心的汗把玉面浸得亮。
她想起苏惜棠教的滴血养契规矩,声音却比平时更甜:哥哥莫急,分契要认主的。
您按规矩滴一滴血,我这就给您登记。说着从袖中摸出银针,递过去时故意让针尖在晨光里闪了闪。
男子的笑僵在脸上。
他接过银针的手顿了顿,突然俯身去捡脚边滚落的算盘珠:哎呀,这珠子趁小桃低头,他迅用另一只手在指尖掐了下,挤出点血珠按在玉面上。
变故就生在这一瞬。
原本沾着露水的草叶突然泛出灰芒,像被泼了层脏水。
小桃眼尖,看见那滴血刚渗进玉片,玉面就裂开道细缝,缝里冒出的不是该有的淡红灵气,而是团浑浊的黑气。
她猛地站起来,木凳撞在身后的树干上。
小桃?程七娘不知何时站在摊子后头,手里捏着本泛黄的拓本。
她昨夜刚让人拓了所有真分契的契纹,此刻正盯着男子手里的玉片,瞳孔缩成针尖——这玉片的纹路竟和拓本上的一模一样,可仔细看,每条血符都像被人倒着画了遍,逆炼法他们连碎玉都偷去了。她声音压得极低,指甲几乎掐进拓本里。
逆炼法?阿木不知何时凑过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炊饼。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清河镇看见的:赌坊门口挂着高价收旧玉佩的牌子,说是要雕成平安扣卖富商。莫不是他喉结动了动,他们收旧玉佩,是为了炼假契?
苏惜棠正端着药罐往这边走,闻言脚步一顿。
药罐里的艾草香混着晨雾涌进鼻腔,她却觉得心口闷。
这些日子她带着村民建灵市、立工分,原以为用分契存物能护着大家不被盘剥,却不想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分契本身。
她摸了摸腰间的翡翠玉佩,空间里的灵泉突然翻起水花——那是她心绪波动的征兆。
老刀。她转头看向挤在人群里的市巡使,你带两个村卫去清河镇,重点查当铺和赌坊。老刀拍了拍腰间的铜牌,眼神立刻锐起来:得嘞!
我这就去!他扯了扯衣角,挤开人群往外走,靴底碾过地上的草叶,出细碎的响。
日头升到树顶时,老刀的声音从村口传来:苏娘子!
找到了!他怀里抱着个破木箱,箱盖掀开的瞬间,二十块玉片哗啦啦滚了一地。
每块玉片背面都刻着极小的字,像条躲在暗处的蛇。
更触目惊心的是箱底的账册——李家庄,预支工分契,抵三年劳役,换米十斤张村,预支工分契,抵五年劳役,换银五钱
程七娘翻着账册的手直抖,突然地合上本子:这哪是借贷?
分明是拿未来的命换眼前的食!她抬头时眼眶红,赵家人好狠,他们要把八村百姓都变成活契奴!
苏惜棠蹲下身,捡起块假契。
玉片上的灰芒还没散尽,她指尖刚碰上去,空间里的灵田突然掀起一阵风,把刚抽穗的稻子吹得东倒西歪。
她想起前晚山匪来袭时,小桃从玉佩里掏出的药瓶;想起阿柱媳妇扑向活过来的老人时,眼里的光。
这些光,不该被假契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