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陌以新脸色骤变,几乎是扑过去,将她接入怀中,双膝狠狠撞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始终沉默的厉南风眉心一蹙,便要上前拦阻,阳国公却先他一步,俯身扣住林安手腕,两指探上她的脉门。
须臾,他收回手,眼神复杂至极。
——果真是中毒之相,毒性已切切实实深入心脉,顶多撑不过片刻,神仙难救。
阳国公出身皇室,自然知晓假死药,可他很确定,这不是假死药,而是真正的剧毒。
阳国公缓缓站起身来,震惊转瞬即逝,被肆虐的狂喜取代。
他曾费尽心机,就是要让陌以新眼睁睁痛失所爱,让他撕心裂肺,生不如死。可陌以新屡屡棋高一着,竟在他眼皮底下将林安救了出去。
可没想到,他原本最为遗憾的事,竟是林安自己帮他做到了!
“哈哈哈哈——”阳国公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陵前空旷的天地间掀起回音,“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皇上有如此红颜知己,实在令人羡慕!”
他说着这样的话,语气中却满是嘲讽的快意。
陌以新已听不见。
他只是紧紧抱住她,小心捧起她的脸。那双一贯明亮的眼中,此时是从未有过的黯淡。
她面色极快地灰败下去,便是当初为他挡箭而重伤时,也从未如此不见生机。
“安儿,是什么毒,可有解药……”他的声音几近破裂,好似喉咙被生生扯开,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哑。
“我意已决,怎会留一丝退路。”林安的声音比风还要轻,话音刚落便被吹散,了无痕迹。
她努力睁着眼,看着他,目光中有不舍,有疼惜,还有一丝看不真切的欣慰。
“你知道的,我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你都要死了,我一个人,真的没什么意思。如今上天入地,我们……还在一起。”
她轻轻一笑,泪水却沿着面颊滚滚滑落,与唇边的血交融。
陌以新双手发抖,贴着她苍白的脸颊缓缓抚过,胸腔中压抑的痛仿佛要将他撕裂,眼泪大滴大滴落下,砸进她唇边的污血之中。
他从未如此哭过,即便是在筋脉尽断、武功全废之时,他也不曾掉下一滴泪。
曾几何时,是她告诉他,倘若想哭便哭一场,也没有什么不光彩。如今,他却是在为她而哭。
“别哭。”林安气若游丝,声音从破碎的气息里艰难挤出,她的泪水在灰白的面容上肆虐,与他的混合在一起,“让我陪着你,进皇陵……”
最后几个字,已经低得几不可闻。
她的身体越来越轻,仿佛随时会从他怀中滑落。而她仍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执着地抬起手,摸向他被泪水浸湿的眼。
“安儿,等我,等我……”陌以新口中喃喃念着,将她抱得更紧。
林安抬到半空的手,便在此刻,在他眼前,无力地坠了下去。
陌以新的呼吸剧烈一抖,嘴唇颤得厉害。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死在他的怀里。
他没有再出声,只是在死一般的静默中将她抱起,起身向皇陵而去,步履凌乱而匆忙。
几年前,他曾失去最珍视的东西,他知道什么叫做生无可恋。可即便那时,他也从未想过求死。
然而此时此刻,他只怕脚步不够快,让她一人在那九幽之下孤单无依。
身后的友人与面前的敌人,都已从他的感官中褪去。他的世界,只余一片锥心蚀骨的空白。
阳国公冷眼旁观,心底的快意几乎要从胸腔溢出。他自问内功不浅,在这仅仅几步之遥的距离,他可以明确感知到,林安的确已经气息全无。
在他身前只有两个人——一个早已武功尽废,此时更已如行尸走肉的陌以新,和一个死人。
阳国公知道,待陌以新一死,他自己也大势已去。可他从未如此畅快过,仿佛正亲手将陌以新凌迟,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早已不在意什么死活,能在死前看到这样精彩的一幕,看到陌以新死到临头还要痛失所爱,肝肠寸断……
他满意极了。
然而即便此时,他也不曾放松警惕,仍然分出一半的心神,放在陌以新身后那群江湖人身上。
厉南风和其余护卫亦屏息戒备,一瞬不眨地紧盯着那些人,严防有人趁乱动作。
陌以新无视这一切,从阳国公身边擦身而过,疾步向皇陵入口而去。
便在此时,异变突起。
陌以新怀中早已瘫软的身躯,竟倏然一振,有如弹起的修竹,从他怀中脱离而出,猛然向阳国公扑去。
陌以新浑身一震,呼吸骤停,眼底死水般的绝望被生生撕开一道缝隙,希冀在绝处燃起。
阳国公同样面色骤变——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亲手探过她的脉息,亦感知过她的气息,分明是真真切切的毒发气绝,又怎会是诈死?
一瞬间的震惊之下,阳国公并未慌乱,旋即冷静如初。
就算林安不知用何种手段瞒过了他的感知,可这又如何?她终究不会武功,在他面前连一招都抵挡不住,敢向他冲上来,不过是自寻死路,再死一次罢了。
阳国公反应快如雷霆,一掌横劈而出,去势迅猛,直冲林安面门。
谁料林安竟身轻如燕,眨眼间便在空中旋身,生生避开他这一击,身形甚至不曾有半分阻滞,向前的速度丝毫不减。
飘逸的红衣与凌厉的破风声交织成一道骇人的残影。
——轻功?她怎么可能会轻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