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花世画了更久,直到额间已沁出一丝细汗,才长出一口气,道:“好了。”
他放下笔,拿起这张墨迹未干的公府布局,小心吹了吹,却没有立即交给陌以新。
他难得地沉默了片刻,神情也收敛几分,思忖道:“有必要如此吗?既然阳国公只是要威胁你不与他相争,而你本来也没打算争,等他称了帝,林安便会回来了。
你现在这样,反而会增加变数。更何况,沈玉天和廖乘空都在那里盯着,你还不放心吗?”
“我不放心。”陌以新道。
花世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说你有不祥的预感,可……这会不会是你关心则乱了?”
陌以新并不答话,只是从他手中取过地图,卷起来收入怀中。
随后,他径直转向宇文雅山,道:“开始吧。”
……
林安坐在廊前的台阶上,双手托着腮,神色不大好看。
时间已经又过去一日,阳国公所说的“和亲”,即便听起来离谱至极,她却很清楚,他是认真的。
昨日,阳国公离开后不久,房中便来了两个婢女,说是前些日子从宫里分到国公府的,如今奉国公之命,特地来教她宫廷礼仪。
林安哪里有心情学这个,只想敷衍了事,居然还被两个婢女苦口婆心地劝解——
“国公特意要姑娘学宫中礼仪,自是看重姑娘,待国公登基,定要封姑娘入宫做娘娘了。
姑娘日后前程似锦,奴婢们虽然只能服侍这三两日,也盼姑娘不要忘了奴婢们呢。”
林安:……
她一头黑线,好不容易将两个不明就里的婢女应付走,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从她们的言语中,林安意识到两件事。
第一,她们并不知道她是要去和亲。
依林安对和亲的了解,有时若皇上或太后舍不得亲女,便另寻人选认作义女,再以“公主”名义远嫁他国,这种事也是有的。
可不论如何,和亲毕竟是两国之间的大事,总也要礼仪隆重,声势浩大。
而眼下,就连教她礼仪的婢女都毫不知情,这就说明,阳国公尚未将此事对外公开,或者……根本就没打算公开。
第二,两个婢女口口声声说“只能服侍三两日”,这是否意味着……她已出发在即?
这两点结合起来,林安不得不想到一种最坏的情况——最多不过两日,她便要在阳国公的安排下,被悄无声息送往漱月国,成为那劳什子“和亲公主”,而外界根本无人知晓。
在陌以新眼中,她还在阳国公府做人质,可事实上,她早已离开景都,前往异国他乡……
每每想到这一点,林安便心乱如麻。到底该如何将消息传出去,让陌以新知道她真正的处境?
她所住的小院,院门口日夜都有人把守,连只鸟也飞不出去,能进来的人也屈指可数——除了阳国公与厉南风之外,来过的便只有那两个婢女,以及一个送饭的老仆。
说起来,这老仆颇有几分古怪。
他头发全白,乱蓬蓬的,胡须却剃得干干净净,右脸有大片触目惊心的烧伤疤痕,从额角蔓延至下颌,几乎吞掉了大半张脸,一眼看去便异常可怖,令人不敢细瞧。
他身量颇高,只是肩背微微有些佝偻,仿佛已努力挺直,却还是无济于事。一身破旧衣衫早已被水洗得发白,周身散发着浓重的檀香味,像是为了遮盖其他什么味道似的。
老仆头一回来送饭时,林安以为见了鬼,着实吓了一跳,之后便有些好奇——高门大户向来讲究威仪体面,即便是最普通的仆役,也必得面目周正,可堂堂阳国公府,为何会用一个严重毁容的下人?
于是,在那老仆离开时,林安便多留意了几分。
院门口的守卫看向他时,多少都露出鄙夷之色,其中一人更是嗤笑出声:“倒夜香的也能送饭?往后可千万别弄混了,将饭倒了还没什么,若是将那玩意儿吃了,可就糟了!”
让倒夜香的人来给自己送饭……林安不明白,这是不是阳国公羞辱自己的方式。
可她并没放在心上,她只在想,此人身形瘦削,面貌尽毁,在国公府做着最低贱的差使,还要被人随意折辱……莫非此人得罪过阳国公?
将仇人留在身边极尽折磨,看起来的确很像阳国公的作风。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倘若真如自己猜测一般,那么这个老仆,或许可以成为突破口,帮自己传递消息?
打着这个主意,林安在老仆下一次送饭时,尽量忽略过他面上那大片狰狞疤痕,看向他的眼睛,准备开口搭话。
然而就在视线对上的一瞬间,林安只觉喉中一紧,突然便发不出声来。
她见过许多眼睛,有沉静的,有空洞的,也有绝望的。可在此人眼中,什么都没有……
这种极致的空白,让人产生一种本能的错觉——这个人已经死了。
林安知道这不可能,后背却还是阵阵发寒,目光终究不敢再在他脸上多留片刻,更打消了与他交谈的念头,只僵硬地任由他来去。
而老仆也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林安轻轻叹了口气,自己身陷于此,能见到的不是危险的敌人,就是看起来更加危险的怪人。
原本只是暂时充当人质,一觉醒来居然摊上和亲这样离谱的差事……
林安甚至无厘头地想道,自己成了阳国公的义妹,所谓的楚朝“公主”,那和陌以新又算怎么回事?有情人终成兄妹?
“姑娘怎么坐在地上?”
身前忽传来一道清脆女声——
第200章
林安猛地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正是昨日来教她礼仪的婢女,看来是到第二堂课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