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以新接着道:“前辈选择这个地点,是因为这里有密室,可昨夜那人,显然不知道密室的存在,可他还是写出了同样的地点。
直到我推知前辈的身份,才想到一种可能——那人写的地点,是从别处抄来的。而抄的对象,自然只能是前辈了。”
“抄?”老人沉吟一声。
“那人对我起了杀心,可我身边好友尽是高手,实在难以接近。就在此等为难之际,他意外收到一封信,信上是一场神秘的邀约。
在讶异之外,他也由此产生了一个灵感——用同样的方式,将我单独约出,便能轻而易举地下手。
他照着那张字条,将时间提前一日,与真正的邀约错开。至于地点……他并不知此处有何特别,以为只是千枭林深处最为隐秘之地,正好便于他隐蔽杀人,便顺手挪用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前辈不仅约了他,竟也恰好约了我。两封字条相互映照,同样的地点反而成了最大的疑点。”
老人微微抬眼,眼中似浮起一丝兴味,道:“你是说,那个人要杀你?”
“不错。”陌以新眸光微冷,“他虽未得手,却杀了我一个朋友。这一笔,我会讨回。”
林安忍不住开口:“前辈,只要你说出另一封信写给了谁,我们就能确认那个凶手的身份了。”
老人再次垂眸看向手中的字条,不知在思索什么,却迟迟没有回答。
陌以新忽而轻笑一声,道:“其实,不必前辈开口,我已经知道那人的身份了。”
他几乎没有停顿,紧接着道:“正是何夫人。”
陈述句的语气,丝毫不带踌躇或试探。老人抬头,一瞬间看向他。
林安盯紧了老人的神情。
他的反应虽极其细微,却足以说明——陌以新没有说错。
“杨”——顾玄英临死前说的这个字,怎会是指向何夫人?莫非她姓杨?
密室中,高高低低的烛火明灭摇曳,整个房间陷入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
就在这无声的静默里,陌以新缓缓开口,字字分明:“前夜破解那两案后,众人散去前,前辈曾碰翻了何夫人的茶杯,将一杯茶泼了她一袖,又伸手为她拧干。
此举好似‘无心之失’,可是,当我看穿前辈的伪装之后,又怎能再去忽略这样一个突兀的举动?”
林安也已恍然,随即道:“他是假装碰翻茶杯,实则借机给何夫人传信——将早已写好的字条,趁乱塞进了何夫人的衣袖之中。”
老人沉默不语,无疑是进一步默认了两人的推断。
陌以新却道:“当然,若单凭这一点,未免有些武断。可当我重新审视何夫人时,我忽然发现,她与顾玄英,竟有一点意外的相似之处。
何夫人对人对事都极为淡漠,连太岳宗她都不放在眼中。可是,她却曾私下找段鸿深单独交谈,莫名问起惊鸿湖的景致。
回想初到那日,赵无绵拦路让所有人绕行惊鸿湖。何夫人那样一个高傲之人,面对这等无理要求,却毫不犹豫地顺从,甚至连一句质疑都没有。
至于顾玄英,就更明显了——谢阳曾百思不得其解,他究竟为何一次又一次扎进湖水之中,仿若疯魔。”
林安听着,双眼渐渐睁大,不可思议道:“与何夫人一样,顾玄英来到这里,真正感兴趣的——都是惊鸿湖?”
何夫人与顾玄英,两个绝无交集的人,却都对惊鸿湖表现出异常的关注。
除此以外,何夫人整日去落日楼翻书,顾玄英藏在暗处伺机而动,两人仿佛都在窥探着什么……可是,巨阙山庄究竟有什么呢?
老人的面色终于动了动,道:“顾玄英是谁?”
陌以新并不直接答话,只道:“是一个执念极深的人。”
他音色渐沉,眸光中透出一丝冷凝的悲悯,“何夫人我并不了解,可对顾玄英,我再清楚不过。
他这一生早已了无生趣,唯独还会关心一件事,便是他临死前托付给我的那句话——‘楚之天下,尽在一匣中’。”
林安呼吸一滞,整个人几乎怔住。
记忆中,那首完整的歌谣字字在耳——
“游龙戏凤,双影谁影。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楚之天下,尽在一匣中。”
那日顾玄英说出这句遗言,她并未多想,只道是顾玄英对此事执念太深,心结未解。可陌以新此刻再次提起,却不由她不去多想。
在江湖十大秘闻中高居榜首的歌谣,难道竟与眼下的巨阙山庄有关?
等等……榜首……榜首?!
林安脑海中霎然闪过一道惊雷,无数纷乱的线头在这一瞬间有了一个共同的起点——
榜首!
“滂沱雨歇荒村畔,钟馗幸免四五灾。”
这句诗谜并不难解,正是“榜首”二字。可是这两个字,不同的人却会有不同的理解。
江湖人皆知巨阙山庄以铸剑闻名,以巨阙重剑为镇庄之宝,自然而然便会认为,“榜首”是指江湖神兵榜榜首的巨阙重剑,正如他们一直以来所想的一样。
可是,对于某些“有心人”而言,江湖上,其实还有一个更加赫赫有名的榜首——十大秘闻之首。
而这个双关的“歧义”,正是段一刀有意设计的。
这次比武大会,他从未直接点明胜者奖励,而是放出那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诗谜。
含糊其辞的“榜首”,与歌谣暗合的“惊鸿湖”,自是引得“有心人”浮想联翩。
当他们前往巨阙山庄,被刻意安排绕道惊鸿湖,看到湖畔独独一叶轻舟,横着两只木桨,与那句“一叶舟轻,双桨鸿惊”,简直呼应得天衣无缝。
即便一开始只是隐隐猜疑,到此处,便不由得他们不去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