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暗暗摇头,一个年轻的少庄主,选择一位腿脚不便、口不能言、气虚体弱的老人作为心腹……就算这是真的,那这老人也一定有不同寻常之处。
陌以新笑了笑:“那晚谢阳现身时,段少庄见他面生,本还要向宁子川查问,可哑老头给谢阳递了杯茶,段少庄主便一改怀疑与冷淡,对谢阳礼待有加,甚至让他与三位大人物一同入座。
若哑老头只是‘心腹’,为何反过来左右着主人的态度?”
“哈哈……”一道苍老的声音自林中响起,沙哑中带着一丝尖锐,听起来并不悦耳,也莫名显得有些不协调。
笑声刚落,一个人影自树影之后缓缓走出。他仍旧留着花白长须,总是佝偻的腰背却直了起来。脚步虽略显虚浮,却显然不再趔趄蹒跚。
“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老人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看向几人。他转过身,缓步走到一棵树前,伸手在树干上摸索了几下。
紧接着,便听见一阵石磨般的沉重摩擦声缓缓响起,地面裂开一道暗门。
林安不由吃了一惊,因为这道暗门并非那日发现的,通往祠堂的洞口。虽与之相距不远,却全然是另一处地洞。
原来,这里还不只有一间地底密室?
“两位,请吧。”老人笑了笑,率先走入暗道。
林安与陌以新相视一眼,跟着踏上了暗门下的阶梯,赵无绵亦无声跟随。
踩着石梯一步步自上而下,林安只觉心底翻涌,思绪飞转。
所谓的“哑”老头,原来竟是彻头彻尾的伪装。
他不哑,不驼,不蹒跚,却伪装成最让人视若无睹的老仆,潜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将一切看在眼中。
巨阙山庄少主段鸿深默许他的存在,配合他的伪装;第一高手赵无绵听他的差遣,做他的信使——那么,他的身份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可是,这怎么可能?一个已经办过百日祭的“死人”,怎么可能一直都站在所有人的眼前?
石梯已尽,踏上地面的一刻,幽暗的空间中忽而从地底渗出一丝寒意。几乎便在同时,身旁的大手牢牢牵住了她的手,掌心贴紧。
林安心口一暖,不着痕迹地回握回去,缓缓打量四周。
这间地下密室,与祠堂密室全然不同,布置得如同普通会客厅一般,有桌有椅,更有许多灯烛,赵无绵举着火折子一一点亮,室内几乎亮如白昼。
明明身在地底,却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一切,倒像是特意为密谈而准备的密室。
老者与两人各自入座。而赵无绵点完最后一支烛,平静道:“从此刻开始,我在这屋中听到的一切,都会当做从未听过。”
说罢,他便退到角落里,面无表情地靠墙而立,眉目不含一丝杂念,好似一尊无声的石塑。
即便早知赵无绵对巨阙山庄忠心耿耿,林安还是忍不住为他此等自觉顺从而暗暗惊诧。
老人微微眯眼,目光落在陌以新身上,仿佛在打量,也仿佛在确认:“阁下大约已经知晓我是谁了?”
陌以新点头:“一个‘死而复生’的人。”
真的是他……林安心道一声果然。
陌以新接着道:“曾经的段一刀武功高超,段鸿深曾说,整个山庄能在一击之下重创他的,只有赵无绵,所以凶手一定来自庄外。
可是我们都忽略了一点,能做到这件事的,除了赵无绵,还有一个人。”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移向老人:“那便是段一刀自己。”
林安也已想到这层,沈玉天亲自探过这老人的脉,的确没有丝毫功力,这一点绝不会弄错。而一个人的武功,自然不会凭空消失。
林安蹙眉道:“也就是说,段一刀是一指自伤巨阙穴,自废武功,再编造出那一套被人暗害的说辞……可这是何必?就算他有什么图谋,要假死欺骗江湖人,只需藏起来便是了,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啊?”
“这当然是因为,他不只要欺骗江湖人,连他的义子段鸿深,他也要蒙在鼓里。”陌以新看着段一刀,眸光微深,“在段鸿深眼中,那一夜的确有人夜潜山庄,只是段老庄主命不该绝,才在凶手手下捡回一条命,却落得重伤,武功全废。
所以段鸿深的悲愤是真的,他的确一心在找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凶手。”
每每谈及调查凶手,段鸿深都说自有打算,他们始终不明白他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如今看来,其实再简单不过——因为在段鸿深眼中,段老庄主只是假死,他一直站在所有人面前,亲自辨认着那夜的“凶手”。
林安心头愈发凌乱,喃喃道:“可是根本都好端端的,没有什么凶手,段老庄主搞出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眼前的老人没有答话,只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静静看着陌以新,似在等他继续。
陌以新迎着他的视线,眸色深沉:“因为段老庄主不仅是段一刀,还是尹东阳。”
密室的烛火微微跳动,照着老人眉眼纹理。
老人面上的笑意愈发淡了,沉默片刻,才道:“看来,你知道的事,比我以为的还要多。”
“猜猜而已。”陌以新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并不提那间祠堂。
“猜?”老人干涩地笑了两声,“将你叫到这里,本是我有话要说,现在,我却想先听你说说了。”
“晚辈自然知无不言。”陌以新淡淡道,“只是,人似乎尚未到齐——前辈不是还约了别人吗?”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出一丝异色,道:“你怎么知道?”
陌以新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上前去。
老人伸手接过,低头看了一眼,顿时更为惊诧:“这是什么?”
“昨日,除了收到前辈这场邀约,我还收到另一封信,便是前辈手中这张字条。”陌以新道,“信上约我于昨夜在此相见,当时我便十分不解——两封信,两个人,约见地点却一字不差,怎会有如此离奇的巧合?”
老人仍旧垂目看着字条,微微蹙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