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抬眼,认真地看着叶饮辰:“逝者已矣,你已经为他查出真相,可以向前走了。”
叶饮辰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眸间也笼上一层雾气:“当我知道他要假死时,不愿相信他会为了别人,主动离开我和母亲。可后来我又有点希望,他真的只是假死,在某个小地方隐姓埋名地活着。”
林安暗暗叹息,倘若忘音知道了十年前那个惊喜的秘密,知道自己曾与幸福那么临近,又会是怎样的肝肠寸断,遗恨不甘……
当年之事,计划交织着计划,巧合中套着巧合,既是迷局,也似天意,更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没有一个人是胜利者。
楚容渊处心积虑杀人引战,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阴差阳错折返现场的洒扫小厮,一个瞒天过海假死隐遁的惊天计划,让老夜君成了莫名其妙的“病逝”。
或许在他原本的谋划中,夜国国力本就弱于楚,老夜君一死,幼主继位,根基自不稳固,又为了父亲惨死而一时冲动,仓促开战,楚朝轻而易举便可得胜。
然而再次天意弄人,本应因君主之死而讨伐楚朝的夜国,居然又不巧发生内乱,夜沽月一夕篡位,风云翻涌,根本没人顾得上深究老夜君之死。
多年后时过境迁,终于,老夜君的儿子开始为父查案,竟又是他自己的儿子查出了他居心叵测的阴谋……
而这一切发生时,他本人竟早已死于政变。这难道不是一场深深的讽刺吗?
林安感慨万千,轻声劝慰:“你和陌大人,年少时都对悲剧的发生无能为力。倘若不能改变过去,那便从今天开始,尽力不再留下遗憾。”
叶饮辰仰面躺倒在草地上,望着天空长长呼出一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他心愿达成,却没有多么如释重负的感觉,更多的,反而是奔忙之后的空虚和迷惘。
他侧头看向林安,声音低缓:“那……今后的路,你又要如何走?再回府衙?”
林安沉默不语。
“陌以新死而复生,你知道他甘愿舍命救你,他知道你失去他会多么痛不欲生,还有什么理由不回去呢?”
叶饮辰说得直白,眼中却有一丝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紧张,仿佛在等一个令他不安的答案。
良久,林安终于摇了摇头:“我想离开景熙城,去江湖走一遭。”
“什么?”叶饮辰惊得坐了起来。
“江湖啊。”林安面上并没有太多波动,仿佛已是深思熟虑后的答案,“我一直很向往那个传说中的江湖,想要自己去看一看呢。”
叶饮辰愣怔片刻,才眯眼道:“你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林安缓缓吸了口气,并不否认:“陌以新当日拒绝了我,我原本便要开解自己,断绝对他的心意,可是这次……他为了救我宁可豁出命去,还将我送给他的扇坠一直偷偷收着。
也许又是我自作多情的误会吧,可我想,或许他对我……并不是什么也没有。”
还有一些,是她没有说出口的。
昨日那场大雨中,死而复生的陌以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失态地抱住了他,当时情绪激荡并未多想,可事后回忆起来,那时的他……竟也紧紧回抱了自己。
还有方才揭开案情时,陌以新说,“如果能够提前知道哪一日会死,我所在意的人,我会先送她离开,不让她亲眼看到我死去而伤心痛苦。”
这句话,难道不是在说自己吗?即使自己不是他喜欢的人,至少也是他在意的人,不是吗?
叶饮辰将头别向湖面,淡淡道:“既然如此,又为何想要离开?”
“大人虽深有城府,却从不是刻意伪饰之人,如果他真的言不由衷,一定有我所不清楚的缘由。”林安语气平静,一字一句地分析。
“从一开始我便知晓大人曾是江湖人,后来又一直以为,他是在家破人亡后,才流落江湖。可今日听七公主说,他竟是在少时便离家出走了。
从前每次提到江湖,他的神色都会有异,仿佛有抗拒,有逃避,又有挣扎——那里,一定有他从未提起的过去。”
“为何不直接问他?”
“那是他的过去,不愿提起是他的事,想要一探究竟是我的事。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去改变别人的意愿。
更何况,如果那些过去真的会伤害他,我会让所有事都停在我这里。”
叶饮辰轻笑一声:“你真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林安也笑了,语气却是认真:“我想,人总要放下心结,才能真的向前走。不管他的心结是什么,我也想要一试。”
叶饮辰挑眉道:“或许他会为了挽留你,主动说出来呢。”
林安只笑着摇了摇头。
她所要探究的事,或许是陌以新不愿触碰的伤口。她又何必以“离开”二字,逼得他亲手撕开?
……
第二日,府衙后院的石桌上多了一封信笺。
“大人,
我曾说过,我想要游遍大江南北,看看这广袤人世间。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现在,是我实现心愿的时候了。
那夜你对我说,不要被眼前的冰山一角迷了眼,等我见过真正的精彩,才会知道你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模样。
我便去江湖走一遭,然后再来告诉你,你错了,不论我见过多少大千世界,你仍是我心之所向,不会改变。
原谅我不辞而别,因为如果当面看着你的眼睛,只怕我无法再决心离开。
万望珍重。
勿念。”
……
这一日,一个盛大无比的烟花绽开在整个景熙城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