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尤里大公的导师,但是作为第一王储的尤里大公不幸夭折后,他成为了布朗利·克罗宁亲王的老师,并一路扶持他坐上了王位。
他是前国王钦定的首相,也是一个严厉深沉的人,没有哪个小孩不害怕他。
尤其是,拥有一些小秘密的人,像她一样。
只要一听到他的权杖敲击到地板的声音时,她就会将脸捂在被子里装睡。
阿丽亚下意识扯了扯自己小小的圆荷叶衣领,悄悄把柜子推开一条缝——
亨利老东西还在那说着什么,国王阴沉着脸,却没有反驳他,只一个劲翻看面前的奏折。
但是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只好压抑着怒火,重重将奏折一丢,假装在忙着其他事。
终于,他忍不住了,在亨利梅德下次开口前,他突然猛地拍了下桌子:
“我是国王,一切都由我说了算!”
这是她第一次见国王发火,这个人在外营造的形象一向是友好亲民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他与自己的老师争吵呢?
亨利梅德可是一位滴水不漏的人物,他为了什么惹怒了国王?
阿丽亚有些好奇地贴着柜门,继续听他们争论的内容。
“您前段时间去白色修道院了?那里的人们过的怎么样。”
“她们过的很凄惨,梅德。”
国王的声音微低,目光带着一丝悲伤,“她们本该是公主,穿着丝绸做的衣服和精致的蕾丝裙子坐在行宫里,和公爵贵族们的女儿一起喝着下午茶,而不是在这寒冷的天中,用长满冻疮流脓发烂的手指去搓洗破烂的麻布衣服。”
“可怜的伊凡伯爵,我的叔父,他不过才五十岁就熬瞎了眼睛,手上都是到处摸索留下的伤疤,他的孩子们围着他站着,一个比一个瘦弱,看到我却并不嫉恨,仍然温和地拉住我的手,说‘您的奴仆伊凡向您寻求安乐’……”
“我想放她们出来,她们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伊凡叔父的最后一个请求就是让我把她们带出去。我早上还收到了来信,说是自我那天离开修道院后,伊凡叔父就病情加重,我觉得是时候也把他带出来治病了……”
他拿出一封信,信封上面依稀还有瞎掉的伊凡伯爵未干的泪迹。
亨利看着他,眼神平静,“您不该去那里的。”
“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国王的音量提高,面带怒火,直接将桌子上的东西挥到地上。
一时间,诺大书房里只有零碎的杂物掉地的声音。
阿丽亚心脏跳得飞快,轻轻屏住呼吸。
“是的,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此刻若坐在这个宫殿首位的是他的儿子,现在被关在不见天日的修道院的,就是您,和您的孩子们了。”
亨利梅德弯腰将地上的信封捡起来,他随意地打开看了一眼,就把它折叠起来,丢进了壁炉里。
“你!”
国王面色涨红,刚往壁橱走了两步,就见那薄薄的一张纸被火舔了一口,成了灰烬。
于是他迫切地用目光在地上寻找某些事物,比如他的印章和钢笔,好让他现在就签署一份特赦令。
“黄金时代,彼得三世在位时处死了三万流浪汉,伊丽莎白一世处死了两万,波朗七世,八千,畸变纪后,伊凡一世处死了五千畸变者,您的父亲,伊凡二世,处死了八千,这些都不影响他们成为伟大的君主。”
亨利将一枚厚印章缓缓放在国王的面前,轻声说道,“而在位时从未处死过任何一个人的安娜女王,现在还有谁记得她呢?您记得她在位多长时间,又或者做了什么事吗?”
国王没有说话,他垂着头,额间上因为怒气升起的青筋在轻微跳动。
从外表上看,他还是十分的年轻,年轻而冲动,俊美的脸上总是出现不该表露的神情,显得他不算威严。
“我亲爱的陛下,在您还没有成年前,我不给您讲这些,是因为我认为您迟早会懂的,但是现在您已经继位五年了,还是没能学会一个君主该有的品格。”
亨利梅德走到门边,戴上自己的圆顶帽,如惯常一样,行了个用长尺比量也挑不出一丝缺点的礼仪。
“希望明天可以看到您最终的议定书。”
他拉开门走出去,不过在走出去那一刻,微偏着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书房的某个角落。
阿丽亚被惊了一下,迅速踮起脚往衣柜后面贴去,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也没有哪根露在外面,衣角更是完好地呆在柜子里,没有发生夹在柜门的情况。
王宫里所有人都认为她此刻正在摇篮里安静地睡觉呢,怎么会知道她偷偷跑到了国王的书房里。
哦,除了亨利梅德,这个异于常人敏锐的家伙。
她每次在摇篮里装睡,闭着眼皮的时候,都能感受到那一道深刻打量的目光,在所有目光中显得那么的冷厉,经常吓得她藏在被子里的手臂冒出鸡皮疙瘩。
……
过了好一会儿,国王才重新梳理情绪,尽量平和地将印章收到匣子里,唤了个仆从进来收拾。
而他则是出去寻找不知道哪个情妇排解情绪了。
花心滥情,天真而愚蠢。
这几个词非常准确地描述了他。
看过了好戏,阿丽亚也不想再留在这,谨慎地寻了个时机躲着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柔软的被子一盖,睡帘一拉,不急不慢挑选了一番舒服的动作,阿丽亚才慢悠悠闭上眼。
任谁也看不出异常。
……
傍晚,晚霞一路从天际烧到了窗里。
阿丽亚掀开眼皮,望了眼窗外,正是孩子们疯玩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