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笼下,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面容看不真切,只余一个沉默的轮廓。
“你不回大理寺么?”沈芙蕖问。
“嗯。”陆却应了一声,却没动。
“我知道了,你腿还没好全,想搭我的马车。”沈芙蕖合理推测,“那你上来吧。”
“不用,”陆却说:“你如今身家可观,出门在外必然要小心,多配一些人手。”
原来只是担心她的安危,她还以为陆却有话跟她说呢,沈芙蕖突然间有些不耐烦,“不上来我就走了!”
在马车上,沈芙蕖烦躁得搓了搓脸,捏了捏马车里程虞留下来的一支桂花。
陆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芙蕖不是懵懂无知的深闺少女,她看得懂他眼神里深藏的关切,听得懂他那些看似平淡话语下的维护与欣赏,更感受得到他们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张力。
就像隔着一层薄而坚韧的窗纸,彼此都能隐约看见对方的身影,甚至感受到那方传来的温度,却谁也没有伸手去捅破。
她承认,陆却还算不错。
相貌自不必说,清隽挺拔。人更是聪明得过分,大理寺卿不是白当的,那份洞察与谋算,她深有体会。品性正直,手握权柄,还能守住底线与孤直,甚至在自身难保时,还想着护住她。
这样的一个人,对自己有意,沈芙蕖觉得……似乎也并不坏。
偏偏就是他这份有意,让她觉得憋闷。他总是那样,进退有度,点到即止。关心你,却从不逾矩,维护你,却总打着公事或道义的旗号。
“到底在犹豫什么呢?”沈芙蕖指尖一用力,将那桂花叶子碾碎了,细碎的簌簌声仿佛是她心头那点不耐的轻响。
是心里真的还装着谢娘子?是忧心悬而未决的前程?还是放不下那大理寺卿的身份包袱?
沈芙蕖并非不能理解这些顾虑。
她自己也是步步惊心,特别是像他们这样身处风口浪尖的人,一举一动都牵连甚广。
可是……理解归理解,这种不上不下、不明不白地吊着,实在让人烦心。
她沈芙蕖做事,向来喜欢清楚明白。生意场上,利益得失要算清,人情往来,恩怨纠葛要理明。便是刀架在脖子上,她也想做个明白鬼。
在这最该清楚明白的心意上,陆却给她来了个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总不能……总要我一个姑娘家先开口问吧?”
陆却刚推开大理寺值房的门,周寺正便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般急急迎了上来,眼含期待:“大人,如何?事成了没?”
陆却瞥了他一眼,神色如常,反问道:“什么事?”
“哎呦我的大人!”周寺正一拍大腿,急得直跺脚,“还能有何事?沈娘子特意包了茶舫请您喝茶,秋高气爽,汴河泛舟,这这多好的机会啊!您……还没向沈娘子表明心迹?”
陆却绕过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起一份早已看过的卷宗,垂眸翻阅:“周大人,你今日的案卷都复核完了?上月陈州那桩田产纠纷的证词补全了?”
“大人!您别打岔啊!”周寺正是真急了,他见陆却这副不当回事的模样,简直恨铁不成钢。
“沈娘子是何等人物?漂亮,聪明,果决,又有大本事,如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惦记的人只怕能从汴河排到城门口!您再这般含蓄下去,有后悔的时候!”
陆却说:“我自有分寸。莫要胡言,更不可在外人面前提及,徒惹是非。”
“分寸,分寸!您这分寸都快把机会分寸没了!”周寺正痛心疾首。
陆却疲惫道:“硇砂案再查下去,我这条命都要没了,还说什么呢……”
提到案子,两人都沉默了。
顺着孙余年往上查,每当陆却接近了核心,相关证人就会意外死亡或消失,线索指向模糊的中层官员即止——
作者有话说:各位宝子们晚上好,本书预计还有两万字就要完结了(嘤嘤嘤我还有点不舍),准备正文完结的时候换个封面(因为我发现自己的封面和别的咕咕撞了),谢谢你们看到这里呀![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如果有想看的番外也可以跟我说[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第117章
好在“汴河浮尸案”已经梳理清楚,这几天周寺正在整理卷宗,就看陆却何时禀告官家了。
陆却整个人心情不佳,靠在椅中,手里缓缓盘着一串乌木念珠。
珠子在指间轮转,一颗,又一颗,嗒、嗒、嗒……
他目光落在案头未合上的卷宗上,却又像什么也没看进去。珠子转得时快时慢,忽然,指尖一顿。
那串珠子缠住了,拧成一个解不开的结。
他垂下眼看了半晌,终于松开手,任由它们沉沉地散落在案上。
周寺正不敢再提沈芙蕖,只好替他倒水。
“大人,您在看舆图啊?”陆却的目光又移到了背后贴的舆图上。
“嗯。”他的指尖沿着舆图上的一条虚线移动,从韶州岑水场,经贺州、越州,入长江,转漕运,最终抵达汴京。
这条线,在一切官方的文书、漕运的记档、关津的勘合上,都不曾存在。
“大人,”周寺正小心翼翼的斟酌,“韩相那边……还是想见您一面。您……当真不见?”
他几乎能想象出,权倾朝野的宰相被接连拒绝后,会如何暴跳如雷。
陆却的目光依旧凝在舆图上:“不想见。”
“大人,”周寺正上前一步,索性将话挑明,“韩相恃才傲物,这些年在朝中几乎没有敌手,唯独对您……是存了几分真心的赏识,甚至屡次示好,不惜让韩彦求娶您的庶妹,事实上,以韩家的地位,这属实是低娶了,全看在您的面子上,他这是铁了心要拉拢您。”
“是拉拢我?还是替他不争气的儿子说情?”陆却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