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复的边界”区域,一个中年教授正在给学生讲解:“这张‘缺失地图’最有价值的地方在于,它诚实地标出了‘不知道’。学术研究中最难的就是承认‘我不知道’,而不是强行给出一个可能错误的答案。”
他的学生问:“但这样会不会显得工作不完整?”
“恰恰相反。”教授摇头,“标出知识的边界,比假装完整更严谨。就像地图上标出‘此处未勘探’,是对后来者的负责。”
乔雀和胡璃对视一眼,都想起了修复室里的那些讨论——关于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如何在边界内做尽可能好的工作。
预展结束时,王教授找到秦飒,表情比进来时轻松很多:“展览很成功。不是因为它展示了完美的修复成果,而是因为它展示了修复的复杂性,展示了修复者的思考过程,展示了在面对不完整时可能的选择。”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注意到观众的反应——不同专业的人从中看到了不同的东西。这说明你的展览触动了某种更普遍的东西:关于如何面对不完美,关于如何在断裂处建立连接,关于如何在时间中保存价值。”
秦飒深深鞠躬:“谢谢教授。”
王教授离开后,秦飒站在空旷的展厅里,看着那些静静陈列的展品。陶俑在灯光下沉默,修复日记在展柜里摊开,照片墙上的序列记录了时间的流逝,旧唱本的页面停在某个重要的标注处。
所有这些都是证词。不仅是修复的证词,是学习的证词,是传承的证词,是无数人在各自领域里,面对不完整的世界,依然选择理解、连接、继续的证词。
石研走过来,把相机递给她看。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一个年轻学生俯身观看陶俑的缺失处,表情专注,眼神里没有遗憾,只有一种平静的理解——理解破损是历史的一部分,理解修复是在这个基础上的继续。
“这张照片的标题,”石研说,“可以叫‘理解的凝视’。”
秦飒看着照片,很久没有说话。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在展厅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冬至已过,白昼在变长,虽然缓慢,但确定。
就像所有那些需要时间的事情——修复,学习,传承,理解。缓慢,但持续,像螺旋,一圈一圈,向着光的方向扩展。
下午两点,清心苑茶馆二楼几乎坐满了学生。不是来喝茶的,是来参加一个非正式的工作坊——凌鸢和沈清冰组织的“流动的边界”实体教具体验会。
二十套教具盒子在长桌上排开,每个盒子前都坐着一到两个学生,年龄从十岁到二十岁不等,来自不同的学校,甚至有一个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带着视障学生来参加。
凌鸢站在前面,没有用ppt,只是拿起一个最简单的磁力片模型:“我们先从规则开始。这里的规则是:红色磁铁会被蓝色边界吸引,被红色边界排斥。谁能演示一下?”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举手,上前操作。他把红色磁铁放在纸板上,调整蓝色边界的位置。磁铁开始缓慢移动,轨迹被下面的白纸记录下来。
“现在,”凌鸢说,“如果规则变成:红色磁铁会被所有边界排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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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想了想,把蓝色边界换成红色边界。但磁铁没有动——因为规则是“被所有边界排斥”,所以无论边界是什么颜色,它都应该远离。他困惑地皱起眉头。
“需要增加一个‘中性’的边界。”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孩子说,“比如黑色边界,不对磁铁产生作用力。这样磁铁才能有地方可去。”
凌鸢点头,递给他一张黑色卡片。小男孩把黑色边界放在纸板中央,红色磁铁果然开始向那个方向移动。
“很好。”凌鸢说,“你们刚刚完成了一次规则修改和系统调整。现了原始规则的问题,提出了解决方案,并验证了它的有效性。”
工作坊继续进行。学生们分成小组,每组拿到不同阶段的教具。有人用可编程led面板设计复杂的运动规则;有人用积木模块搭建多层次的环境;那个视障学生小组则在用不同纹理的材料——砂纸代表排斥,丝绸代表吸引,木片代表中性——通过触觉来理解“规则”的概念。
沈清冰在各个小组间走动,记录观察。她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年龄较小的孩子倾向于创造“友好”的规则——让粒子们合作、共舞、形成美丽的图案。年龄较大的学生则更倾向于探索规则的“极限”——设计最复杂的路径,创造最难解的谜题,甚至故意制造系统的崩溃。
没有对错,只是不同的探索方向。像语言的不同使用方式——有的追求交流的效率和美感,有的追求表达的精确和复杂。
工作坊进行到一半时,那个乡村小学的杨老师通过视频连接进来了。她的学生们挤在镜头前,兴奋地展示他们用自制教具做的实验——用瓶盖当粒子,用粉笔在地上画边界,用跳绳当“连接线”。
“我们现了新规则!”一个小女孩对着镜头大声说,“如果让两个瓶盖用绳子连起来,它们会像跳舞一样转圈!但如果绳子太长,它们就会缠在一起,动不了!”
视频里,孩子们演示了这个现象。两个用短绳连接的瓶盖在边界内优雅地旋转;而用长绳连接的瓶盖则乱成一团,最后静止不动。
茶馆里的学生们都围过来看视频,然后开始在自己的教具上尝试类似的规则。有人用磁铁模拟“连接”,有人用编程实现“关联强度可调”。
“涌现性质。”沈清冰轻声对凌鸢说,“个体之间的简单互动,产生了群体层面的复杂行为。这是复杂系统研究的核心概念,但这些孩子通过游戏现了它。”
凌鸢点头,在观察记录本上写下:“教学不是灌输知识,是创造环境,让学生在探索中自己现知识。”
工作坊结束时,学生们依依不舍。一个高中生问:“这些教具以后还能用吗?我想在学校里组织一个社团,继续探索。”
“当然可以。”凌鸢说,“而且你们可以把新的现上传到我们的社区网站,和其他学校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