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也是数据。”夏星说,“真实的霜冻本来就是意外的、不可控的。我们设计的完美曲线,反而可能偏离自然。”
竹琳沉默了很久。然后她放下笔,摘下眼镜擦了擦:“你说得对。但这样一来,整个实验设计都要调整。原定的分析模型可能不适用,要重新建立对照组……”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这不是抱怨,而是在计算需要付出的额外工作——更多的时间,更多的思考,更多的试错。
“像修复。”夏星突然说。
竹琳看向她。
“乔雀说过,修复工作中最常遇到的就是意外。纸张突然碎裂,墨水突然晕开,现之前没注意到的损伤。”夏星站起来,走到窗边,“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但好的修复师不是放弃,而是调整——在意外的基础上,重新找到继续的可能性。”
竹琳重新戴上眼镜,再次看向那些培养箱。叶片上的斑点,在特定的光线下,竟然有种奇异的美感——像抽象画,记录着一场计划外的冬天。
她在实验记录本上新建了一页,标题写上:“意外低温事件观察记录”。然后开始详细描述每一个细节:温度变化曲线、不同品系的反应差异、损伤的形态特征……
这不是失败,只是一次计划外的对话——与真实的、不完美的、充满意外的自然对话。
下午,清心苑茶馆二楼,凌鸢和沈清冰正在和一位访客视频通话。屏幕上是西南地区一所乡村小学的美术老师,姓杨,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但眼神里有一种越年龄的沉稳。
“我们学校只有一台能正常上网的电脑。”杨老师说,背景是一间简陋的教室,墙上贴着孩子们画的画,“但我把你们‘流动的边界’模型简化后,用纸和笔教给了孩子们。他们用彩色粉笔在地上画粒子,用跳绳当边界线,自己演算运动规则。”
沈清冰的眼睛微微睁大——这是她感到惊讶时的表情。
凌鸢向前倾身:“能具体说说吗?”
杨老师调整了一下摄像头,对准教室地面。水泥地上用彩色粉笔画满了螺旋、波浪、交叉的轨迹,虽然粗糙,但能看出是在模拟某种规则下的运动。
“我们分小组,每组负责一种颜色的‘粒子’。”杨老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孩子们要记住自己颜色的运动规则,比如‘碰到红线就转弯’‘遇到黄点就加’。然后他们自己在教室里走动,模拟粒子运动。出错了就讨论,调整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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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需要很强的抽象思维能力。”沈清冰说。
“孩子们比我们想象的聪明。”杨老师说,“而且他们喜欢这种游戏。有个小女孩说,这就像在给看不见的东西编舞蹈。”
视频通话结束后,凌鸢和沈清冰很久没说话。茶馆里飘着普洱茶的陈香,窗外又有雪花开始飘落,这次下得很温柔,像是天空在轻声说话。
“我们一直在想怎么降低技术门槛。”凌鸢终于开口,“但也许真正的降低门槛,是彻底抛开技术。”
沈清冰点头,在社区网站的草稿上新建了一个版块:“非数字化的实现方式”。她写下第一个条目:“地面粉笔画模拟——适用于没有电脑的课堂。”
凌鸢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突然想起陈月华教苏墨月苏州话的场景。十年对十分钟——这种时间尺度,在效率至上的时代显得如此奢侈,却又如此必要。
“有些东西,”她轻声说,“快不起来。”
沈清冰停下打字,也看向窗外。雪花落在玻璃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然后又有新的雪花落下来,覆盖在旧的痕迹上。一遍又一遍,缓慢而执着。
“那就不要快。”沈清冰说,这是她今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让它们以该有的度生长。”
傍晚五点,天色已经暗下来。苏墨月从陈月华家出来时,感觉自己整个口腔的肌肉都在酸痛。三个小时的苏州话练习,让她意识到自己平时说话有多“松散”——音调不准,咬字不紧,气口混乱。
“今天先到这里。”陈月华送她到门口,“回去听录音,对比我说话的声音。注意听停顿,听轻重,听那些没说出来的部分。”
苏墨月点头,深深鞠躬:“谢谢陈老师。”
“下周还来吗?”老人的声音很平淡,但苏墨月听出了里面细微的期待。
“来。”她说,“只要您愿意教,我就来学。”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苏墨月戴着耳机,反复听今天录下的内容。陈月华的声音,她自己的声音,交错播放。差异是如此明显——老人的每个字都像经过精心打磨的玉石,而她的声音还只是粗糙的石块。
走到清墨大学门口时,她看到邱枫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两杯热饮。
“听说你今天去学艺了。”邱枫递给她一杯热巧克力,“怎么样?”
苏墨月接过杯子,温暖透过纸杯传到掌心:“很难。比我想象的难得多。”
她们并肩朝校园里走去。路灯已经亮起,灯光在积雪上投下温暖的光晕。有学生在打雪仗,笑声在冬日的傍晚显得格外清脆。
“陈老师说,要十年才能上台说十分钟的书。”苏墨月说,“我当时就在想,十年——现在有什么东西值得花十年去学?”
邱枫沉默了一会儿:“你的专题里那些即将消失的声音,可能就是因为不值得十年,所以才在消失。”
苏墨月停下脚步。远处,有人堆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用树枝当手臂,石子当眼睛,在路灯下憨态可掬地笑着。
“我想继续学下去。”她说,“不一定学成,但想体验一下——体验那种需要用十年来计量的学习,是什么感觉。”
邱枫点头:“我会做你的第一个听众。而且——”她笑了笑,“从管理学的角度看,这种长期投入本身就有研究价值。当所有人都追求成时,那些选择慢下来的人,在为什么坚持?”
她们继续往前走,身后留下一串并排的脚印。雪又下起来了,这次下得细密而安静,很快就覆盖了那些脚印,像时间覆盖所有的痕迹。
但在某些地方,在某个九十二岁老人的房间里,在某个乡村小学的水泥地上,在某个古籍修复室的工作台上——有些东西正在缓慢地、不被察觉地传递着。以十年为单位,以沉默为语言,以耐心为工具。
像雪花一样,一片一片,安静地落下,堆积,最终改变大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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