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清墨大学迎来了第一场真正的霜。
不是深冬那种厚重的霜冻,而是初冬清晨那种薄薄的、银白色的霜晶,覆在草坪、树叶、窗沿上,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空气变得清冽,呼吸时能看见白气,手指在室外久了会感到僵冷,但阳光一出来,又很快回暖——这是典型的江南初冬,温和但明确地提醒着季节的更替。
周二清晨六点半,植物园里霜色最浓。
竹琳穿着厚外套,围着围巾,手套只戴了薄薄一层——因为操作仪器需要手指的灵活度。她站在新扩展的样方前,看着霜在植物叶片上形成的精美图案:有些叶子上是均匀的白色粉末,有些是沿着叶脉分布的晶须,有些是在叶缘凝结的冰珠。
这是她特意选择的时间点。霜作为一种自然扰动,对植物生理有微妙影响。轻度霜冻会损伤细胞膜,改变水分平衡,影响光合效率;但同时,适度的低温胁迫也能诱导植物的抗寒性,促进某些保护物质的合成。
她启动监测设备,开始记录数据。叶面温度、空气温度、相对湿度、光照强度……这些基础参数需要与植物的生理响应同步采集。同时,她采集了几片带霜的叶片样本,准备带回实验室做生化分析。
七点左右,夏星到达。她手里拿着一个改装过的红外热像仪,这是她从物理学院借来的设备,原本用于检测电路板的热分布,她调整参数后可以用来测量植物叶片的温度场。
“能看出什么?”竹琳问,一边递给她一杯保温杯里的热茶。
夏星接过茶,启动设备。屏幕上出现样方的热分布图——深色表示温度低,浅色表示温度高。可以明显看到,不同物种的叶片温度差异很大:常绿植物的叶片温度较高,霜融化快;落叶植物的叶片温度低,霜保持时间长。
“看这里。”夏星指着图像中的一个小区域,“这种蕨类植物的叶片温度分布很不均匀。中心区域温度高,边缘温度低。可能和它的叶片结构和水分含量有关。”
竹琳凑近看,同时在笔记本上记录:“这种蕨类的叶片很薄,保水能力差,所以边缘容易失温。但中心有主要叶脉,水分供应充足,温度相对稳定。”
她们继续观察其他物种。有的植物叶片表面有绒毛,霜的附着方式不同;有的植物叶片含有抗冻蛋白,即使温度低也不易结冰;有的植物则通过调整叶片角度来避免霜的直接接触。
“这就像不同物种应对相同环境压力的不同策略。”竹琳总结道,“有的硬扛,有的躲避,有的调整自身生理状态。”
“和我们之前研究的低光胁迫响应有相似之处。”夏星说,“系统面对扰动不是单一的‘是或否’响应,而是一系列复杂的适应策略组合。”
数据采集持续到上午九点,太阳完全升起,霜逐渐融化。她们记录了完整的霜冻过程:形成、持续、融化,以及植物在各个阶段的生理变化。
回到实验室后,竹琳开始处理叶片样本,测量叶绿素含量、抗氧化酶活性、可溶性糖浓度——这些都是植物应对低温胁迫的关键指标。夏星则分析热成像数据,试图建立叶片温度分布与生理响应的定量关系。
工作到中午,初步结果已经显示出清晰趋势:经历轻度霜冻后,大部分植物的抗氧化能力都有所提升,这是典型的胁迫响应;但不同物种的提升幅度和度差异显着,反映了各自的抗性基础和环境适应历史。
“如果我们设计实验,”竹琳一边整理数据一边说,“可以模拟不同程度的霜冻胁迫,观察植物的响应阈值和恢复能力。还可以研究重复霜冻是否会产生‘硬化’效应——第一次轻微霜冻是否会让植物对后续霜冻更有抵抗力。”
夏星已经在草稿纸上画示意图:“需要精确控温设备。植物园的温室可以模拟不同低温条件,但需要改装。而且,霜的形成不只是温度问题,还有湿度和风的影响。”
“那就需要多因素实验设计。”竹琳调出实验设计软件,“温度梯度、湿度梯度、暴露时间梯度……这会很复杂,但数据会很丰富。”
她们讨论着新实验的可能性,同时继续分析现有数据。窗外,阳光明亮但温度不高,实验室里开着暖气,窗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这是研究的典型节奏:从自然观察中现现象,提出科学问题,设计控制实验,收集分析数据,然后提出新的问题。一个循环结束,另一个循环开始,螺旋式地深入。
同一时间,管理学院的教学楼里,邱枫正在进行直博项目的面试。
面试安排在十点,但她八点半就到了。不是紧张,而是习惯——她喜欢提前熟悉环境,调整状态。面试教室在五楼的小会议室,她先在楼下的大厅里找了个安静角落,重新浏览自己的研究计划。
这份计划她准备了三个月,从文献综述到理论框架,从研究方法到预期贡献,每一个部分都经过反复推敲和修改。导师看过后说“已经达到研究生开题报告的水平”,但她知道面试委员可能会提出更尖锐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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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五十,她走向五楼。走廊很安静,能听到自己清晰的脚步声。在会议室门口,她做了三次深呼吸——不是紧张,而是集中注意力。
敲门,进入。
会议室里坐着五位教授,包括她的导师。长条会议桌,她坐在一端,教授们在另一端。气氛严肃但不压抑。
面试从自我介绍开始。邱枫用三分钟简洁地介绍了自己的学术背景、研究兴趣和未来规划。语言精练,逻辑清晰,没有多余的话。
然后进入研究计划陈述。她用十五分钟阐述了“组织学习中隐性知识传递的机制与影响因素”这个课题。重点突出了三个创新点:一是整合心理学和社会学视角,二是设计多层次的实证研究方法,三是关注数字化环境下的新挑战。
教授们安静地听着,偶尔记笔记。陈述结束后,提问开始。
第一位教授问理论问题:“你的研究框架整合了野中郁次郎的知识创造理论和温格的情境学习理论,但这两者有不同的认识论基础。你如何解决这种整合可能带来的理论张力?”
这个问题很深入。邱枫思考了几秒,然后回答:“我认为这种张力不是障碍,而是机会。野中的理论强调知识的显性化过程,温格的理论强调知识在实践社区中的情境性。我的研究试图探索这两者之间的动态关系——隐性知识如何在特定的社会实践中被部分显性化,又如何在新情境中重新隐化。这种动态性本身就是组织学习复杂性的体现。”
回答既承认了理论差异,又提出了整合的可能性。教授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第二位教授问方法问题:“你计划用混合方法研究——定量调查加质性案例。如何保证两种方法数据的有效整合?”
邱枫调出研究设计图:“我采用嵌入式混合方法设计。定量阶段识别关键变量和关系,质性阶段深入理解机制和过程。数据整合在三个层面进行:三角验证、互补解释、扩展理解。具体操作上,我会建立编码框架,让定量和质性数据可以对话。”
回答具体而可操作。教授在笔记本上记了些什么。
接下来的问题涉及研究伦理、实践意义、学术贡献等各个方面。邱枫一一回答,有时需要思考,但从不回避。当不知道答案时,她诚实地说“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深入研究,但我的初步想法是……”
面试持续了四十五分钟。结束时,导师对她微微点头——一个很微小的动作,但邱枫读懂了其中的认可。
离开会议室,她没有立刻查看手机或做其他事,而是慢慢走下楼梯,让刚才高度集中的思维逐渐放松。走廊的窗户可以看到校园的景色——枫叶已经红到极致,银杏叶金黄,梧桐叶飘落,初冬的阳光给一切镀上柔和的光泽。
走到一楼大厅时,她才拿出手机。苏墨月来消息:“面试怎么样?”
“完成了。感觉还可以。”邱枫回复。
“我在清心苑,要过来吗?”
“好。二十分钟后到。”
简单的对话,但传递了支持和连接。邱枫收起手机,走出教学楼。清冷的空气让人清醒,刚才面试的紧张感完全消散了。
她想起大一时第一次参加学术会议,作为本科生在分论坛做报告,紧张得手都在抖。现在,她已经可以冷静地面对五位教授的提问。成长有时候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地生——在一次次挑战中,能力悄然提升,自信悄然建立。
中午的清心苑,阳光最好的靠窗位置。
苏墨月已经点好了茶和点心。看到邱枫进来,她倒了一杯热茶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