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子却微微一笑,拱手施礼,举止间虽有宝玉的神韵,却多了几分沉稳与练达“世兄以此相称,想必是认错人了。在下甄宝玉,见过贾世兄。”
贾琏这才回过神来,细细打量,只见此人虽样貌酷似,但眼神清明坚定,少了几分痴顽,多了几分世家子弟的干练。
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抚掌叹道“天下之大,竟有如此相像之人!若非亲眼所见,即便是老祖宗来了,怕也分不出来!”
正感叹间,后堂帘栊轻响,真正的贾宝玉扶着探春缓步而出。
“琏二哥哥!”探春唤了一声,声音未语先咽。
贾琏转头看去,只见宝玉消瘦了些,却更显精神;而探春虽着粉裙,气色尚好,但眉宇间那股子历经生死的沧桑,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三姑娘!宝兄弟!”贾琏大步上前,一把揽住二人的肩膀,不仅悲从中来,放声大哭,“想死哥哥了!家里老太太、太太眼睛都哭瞎了!只道你们……今日总算见着活人了!”
三人抱头痛哭,互诉衷肠。甄宝玉在一旁看着,亦是眼眶微红,感叹这世事无常,骨肉情深。
待情绪稍定,贾琏便与甄家老爷、夫人及甄宝玉在花厅议事。
贾琏也是个场面人,虽知探春遭遇坎坷,但此刻只字不提那些糟心事,只盛赞甄家高义,又将带来的嫁妆礼单呈上。
那礼单上,珍珠如土金如铁,古玩字画、绫罗绸缎不计其数,足见贾府对此事的重视。
甄家本就与贾家是老亲,如今见贾府如此诚意,且甄宝玉心意已决,自然是满口应承。
两家当即拍板,择定三日后便是黄道吉日,为甄宝玉与探春完婚。
三日后,金陵城轰动。
甄贾联姻,那是何等的排场。
从甄府到探春暂居的别院,沿途街道张灯结彩,红毡铺地。
鼓乐之声震天动地,鞭炮的硝烟弥漫在整个金陵城的上空,久久不散。
探春身着真红对襟大袖衫,下着百褶如意月裙,头戴九翚四凤冠,那冠上的珍珠流苏垂在眼前,遮住了她那双含泪的眼眸。
喜娘和丫鬟们簇拥着她,一步步走向那顶八抬大轿。
贾宝玉今日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吉服,胸前佩着大红花,作为娘家兄长,他要亲自送亲。
他看着那一身红妆的探春,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大观园的秋爽斋,那个海棠花开的午后,她也是这般明艳动人。
可转眼间,画面又变成了那艘飘摇的官船,她在他身下颤抖哭泣,将自己残缺的身躯和绝望的爱意一同交付给他。
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却又在痛楚中生出一丝欣慰。
“三妹妹……”他在心里默念,“你终于……熬出头了。”
拜堂之时,高堂满座。贾琏代表贾家坐在上,笑得合不拢嘴。贾宝玉坐在侧位,看着一对新人牵着红绸,缓缓走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随着司仪的高唱,探春缓缓弯下腰。
那一刻,宝玉的视线模糊了。
他看着那个曾经属于他、被他伤害、又被他深爱的女子,如今终于要在阳光下,名正言顺地属于另一个男人了。
那个男人,有着和他一样的面容,却有着他所没有的担当和福气。
礼成。送入洞房。
喧嚣渐渐远去,热闹是属于宾客的。
夜色深沉,甄府的客房内,烛火摇曳。
贾宝玉独自坐在桌前,桌上摆着几坛好酒,却只有一只酒杯。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进胃里,却烧不热他心底的凄凉。
他想起了探春此刻应该坐在喜床上,等待着她的夫君。
他想起了自己不久之后回到京城,也要面临那场属于他和黛玉的婚礼。
“林妹妹……”他喃喃自语,眼泪混着酒水滴落在杯中。
他对黛玉是真心的,是刻骨铭心的爱。可对探春……那是一段用血肉和罪孽浇灌出的畸恋,是刻在他灵魂深处的疤痕。
他既为探春的归宿感到高兴,又因为彻底的失去而感到一种被剜肉般的剧痛。
他想象着此刻洞房内的情景,想象着甄宝玉的手抚摸上探春的脸……
“啪!”他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