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以金线绣着祥云纹路的红色绢帛,双手捧上“殿下,此乃……此乃婚书草稿,请殿下过目。只需殿下署名用印,便是金石之盟!”
我接过那绢帛,触手微凉滑腻。
展开一看,文字骈四俪六,用词典雅,无非是“天作之合”、“永结秦晋”、“公孙氏女广韵,淑德贤良,宜配君子”云云,落款处留白,显然是早有预备。
我心中冷笑更甚,这公孙家,怕是早在流亡途中,便已盘算好了这一步。
没有再多看,我提起笔,蘸饱浓墨,在那留白处,悬腕写下“韩月”二字。
笔迹力透绢背,沉稳刚劲,不见一丝犹豫。
随即,又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摄政王小印,在名字下方,重重钤下。
鲜红的印泥,在明黄的绢帛上,在墨迹未干的名字旁,烙印下一个清晰的、象征着权力与承诺的印记。
我将婚书递还给公孙范。
他双手接过,如捧珍宝,仔细看了又看,确认无误,才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收藏。
然后,他后退一步,整理衣冠,对着我深深一揖,这一次,姿态更为恭敬,也带着一种达成交易后的松弛“老朽代公孙一族,谢殿下厚恩!殿下既以诚相待,我公孙家必肝脑涂地,以报殿下!”
“明日午时三刻,”公孙范直起身,眼神锐利如鹰,“请殿下准时下令,全力攻城,吸引守军注意于正面及西南诸门。我公孙家旧部死士,将依计由密道潜入,直捣黄龙!幽州城,便是吾等献给殿下,亦是广韵献给殿下的第一份嫁妆!”
嫁妆?
我眉头微挑。
这公孙广韵,还未见面,便已将自己与家族的命运,同这场军事行动牢牢绑定,甚至以此作为晋身之阶。
这份果决与……野心,倒是让我对这未谋面的“未婚妻”,生出了几分异样的警惕与好奇。
“公孙小姐……现在何处?”我问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本王既已署名,总该见见未来的……王妃吧?”
公孙范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混合着骄傲与某种神秘的意味“殿下勿急。广韵此刻正在一处隐秘之地,集结我公孙氏散落旧部及尚能死战的家将、门客。她说,既要以幽州为嫁妆,自当亲率精锐,为殿下打开城门!届时,殿下自能在城中,见到您的王妃。”
亲自率队突击?
我、玄悦、姬宜白,乃至韩玉,闻言都不由得怔了一下。
又一个不好相与的“主子”?
这北地公孙家的女子,难道都如传说中那般彪悍?
但此刻,箭在弦上,已容不得我细究这位未来正妻的性情手段。桑弘才是眼前最大的障碍。
“好!”我斩钉截铁,眼中寒光迸射,“传令全军提前至明日午时初刻,动总攻!百里玄霍、百里玄策、韩玉!”
“末将在!”三人凛然出列。
“百里玄霍总领正面攻势,不惜代价,猛攻南门、东门!百里玄策督战西门,韩玉率本部预备队随时策应,重点防范敌军出城逆袭!所有攻城器械,全部押上!弓弩箭矢,不必节省!这一次,是佯攻,也是真正的强攻!要给本王打出玉石俱焚的气势来,把桑弘所有的注意力,都给牢牢吸在城头!”
“玄悦!”
“卑职在!”
“调集本王所有亲卫铁骑,随时候命!一旦城门有变,或城内火起,即刻随本王冲锋,直取桑弘级!”
“姬先生!”
“臣在!”
“协调各方,监察营内,严防细作,确保明日总攻万无一失!”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钢钉,砸入凝重的空气。
帐中诸将轰然应诺,肃杀之气陡然升腾。
联姻的插曲带来的微妙与尴尬,瞬间被即将到来的血战冲散。
公孙范等人再次行礼,悄然退出了大帐,去准备他们那“嫁妆”的部分。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与渐起的备战喧嚣。帐内只剩下我和几位最核心的心腹。炭火噼啪,映照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脸。
姬宜白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王爷,此婚约……”
我抬手制止了他,目光投向帐壁上悬挂的幽州城防图,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绝“宜白,不必多言。一切,等拿下幽州,杀了桑弘再说。至于公孙广韵……”我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代表城主府的位置,“她想要一个正妻的名分,一个家族的存续,本王给她。但她若以为,仅凭一份婚书和一座城池,就能在西凉,在我韩月身边,获得她父祖那般割据一方的权柄……那她便大错特错了。”
我的声音渐冷“天下归一之路,不容任何藩镇再现。她,和她的家族,要么彻底融入新的秩序,要么……便随同这旧时代的残梦,一并消散。”
玄悦默默地为我换上了一杯热茶。韩玉望着我,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身去整顿他那支亟待雪耻的兵马。
我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明日,幽州城下,必将血流成河。
而一张突如其来的婚书,一位以军功为嫁妆、尚未谋面的强势未婚妻,如同投入这血腥棋局的又一颗复杂棋子,让本就迷雾重重的前路,更添了几分难以预料的变数。
窗外,北风怒号,卷起千堆雪,仿佛在为明日那场决定北方命运、也或许将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决战,奏响苍凉而暴烈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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