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番受挫,冰冷的现实如同这北地的寒风,刮去了初时传檄而定的虚假繁荣,裸露出战争最残酷坚硬的内核。
幽州城如同一个沉默而狰狞的巨兽,吞噬着西凉健儿的鲜血与勇气。
城下堆积的尸体和燃烧的残骸,在雪地上泼洒出触目惊心的暗红色与焦黑色。
我骑在战马上,望着那片狼藉,眼中没有丝毫退却的犹豫,只有一片冰封湖面下的汹涌暗流。
既然常规的强攻暂时难以奏效,那就用更极端、更彻底、也更残酷的方式,来瓦解这座城池的抵抗意志和……有生力量。
“百里玄霍、百里玄策、百里玄苏。”
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边几员大将耳中,“传令下去,收集阵亡将士的遗体。”
百里兄弟闻言,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与一丝抗拒。
沙场捐躯,马革裹尸,这是军人的归宿与尊严,即便是敌人的尸体,若无深仇大恨,通常也会择地掩埋或交换。
收集己方阵亡者的遗体用于……
我目光冷冽地扫过他们“怎么?不忍?觉得亵渎?”
百里玄策性子最直,脸涨得通红,抱拳道
“王爷!不可!”
“阵亡弟兄为国捐躯,已是不幸!岂能再让他们死后受此折辱,尸骨无存?此举……此举恐寒了三军将士之心啊!末将……末将实在无法从命!”百里玄霍和百里玄苏虽未出声,但紧抿的嘴唇和眼神中的抗拒,表明了同样的态度。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炭火盆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玄悦站在我身侧,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
姬宜白垂目不语,韩玉则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我,眼神复杂。
“心寒?”
我缓缓转身,目光如冰刃般扫过百里兄弟激动而痛苦的脸庞,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
“若不能尽快破城,等三皇子解决了南楚之患,挥师北上,与桑弘内外夹击,届时,死的就不止是城外这些弟兄!是整个北线大军,是本王,是你们所有人!那时,连给你们收尸的人都不会有!”
我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百里兄弟心头。
他们脸上肌肉抽动,眼中挣扎之色剧烈翻腾。
最终,百里玄霍这位最年长的兄长,重重地叹了口气,单膝跪地,嘶声道
“末将……遵命!”百里玄策和玄苏见状,也只能咬牙,跟着跪下领命,只是眼中已满是血丝。
我看着他们依旧困惑且带着怒意的眼神,知道需要更明确的指令,也透露一丝“天机”
“照我说的做。收集遗体,不仅仅是我们的,战场上来不及处理的敌尸也可混杂其中。然后,用还能用的投石机,或者临时赶制一些简单的抛石机,不用装石头了,把这些……‘东西’,给我抛进幽州城里去。越散开越好,最好能抛到他们的水井、民居附近。”
顿了顿,我继续补充,语气更加森寒“还有,派小队骑兵,去周围山林、荒野,寻找冻毙、病死的野兽尸体,狼、狐、鹿、甚至老鼠,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死的、腐烂的,都给我弄回来!记住,让士兵们用药棉或浸过醋的布巾捂住口鼻,尽量少直接接触。收集回来后,同样处理,抛入城中!”
这一下,连最沉稳的百里玄霍也忍不住了,他声音颤“王爷!这……这是要引疫病啊!此乃……此乃有伤天和!自古用兵,也罕有如此……”
“有伤天和?”
我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百里将军!桑弘死守孤城,负隅顽抗,每拖延一日,我大军便多消耗一日粮草,多承受一日严寒,河南主战场便多一分压力!这幽州城内两万守军和不知多少百姓,都是他拖延时间的筹码!你想用更多西凉儿郎的命去填平这座城池吗?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瓦解他们,减少我军伤亡,这就是最大的‘和’!至于天谴……若真有天谴,本王一肩担之!”
我看着他们依旧挣扎的面容,语气稍缓,但更显冷酷
“阵亡将士的抚恤,本王会足额放,并且额外追加三成,作为其家人日后生活的保障。他们的牺牲,将换来更少的牺牲,换来更快平定北方的胜利。这是功绩,不是折辱。执行命令吧。”
话已至此,百里兄弟纵然心中万般不适,也知军令如山,更听出了我话语中那不容动摇的决心。百里玄霍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
“是……殿下!”
他转身时,眼眶已然微红。百里玄策咬了咬牙,也低头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几日,幽州城下出现了诡异而令人心悸的一幕。
西凉军不再大规模冲击城墙,而是不断派出小队,沉默地收敛战场上的尸体(不分敌我),并从荒野运回各种动物尸骸。
随后,在一种近乎死寂的肃穆气氛中,一架架经过修复或简易搭建的抛射装置,将那些包裹着死亡气息的“投射物”,高高抛起,划过冰冷的天空,落入幽州城内。
没有喊杀声,只有抛石机绞盘转动出的沉闷吱呀声,以及物体落地时遥远的闷响。
城头的守军起初有些茫然,随即明白了我们的意图,惊恐和愤怒的呼喊隐隐传来。
他们试图用火箭射击我们的抛石机阵地,但距离较远,效果有限。
桑弘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种战术的阴毒,他下令严密监控城内水源,焚烧处理落入城中的秽物,并尽可能将居民迁入相对隔离的区域。
北方的严寒极大地延缓了细菌滋生和疫病传播的度,这使得这种“瘟病战术”的效果大打折扣,未能如我所期望的那样迅引大规模的恐慌和瘫痪。
相反,桑弘迅做出了更直接、更刺激的反应。
几天后,幽州城头悬挂起了数十颗新鲜的头颅——那是之前攻城战中,部分未能及时抢回的西凉军阵亡者的级。
它们被粗糙的绳索系着,在寒风中冻得青紫僵硬,随着风轻轻晃动,空洞的眼眶无声地“注视”着城外的西凉大营。
城楼上,守军敲打着兵器,出嚣张的辱骂和嘲弄的呼啸。
这一举动,极大地刺激了西凉军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