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如姬宜白、荣夷等人,则面色微白,眼中充满了震撼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凛然。
妇姽却对这一切恍若未觉。落地后,她随手将那块最大的“股心”肉掷给一旁已然看呆的侍女,声音恢复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拿去,按王上吩咐,加大骨、老姜,炖一锅浓浓的肉汤,快。”
同时,她已拿起银质餐刀与铁叉,就着御案,开始处理另外两块“龙脊”嫩肉。
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有半分之前的刻意精细与优雅,而是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餐刀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道道银色残影。
一块肉被迅切成厚薄均匀的片状,她顺手从旁边炙热的铁板上掠过,高温瞬间让肉片表面泛起焦黄,肉香“滋啦”一声爆开,被她用叉子叉起,直接递到我嘴边
“夫君,先垫垫,炙烤的,快。”
另一块肉则被她切成稍大的方块,投入旁边一只小铜锅里,那锅里正温着之前未动的一些“龙骨汤”底,她加入几样简单的香料,亲自执勺,手腕稳健地搅动,目光专注地盯着汤面变化。
我就着她递来的叉子,将那块炙烤得恰到好处、边缘微焦、中心嫩滑的兽肉咬下,大口咀嚼,实实在在的肉感与炙烤的香气终于缓解了腹中的空虚。
她也毫不停歇,炙烤一片,喂我一片,同时照看着那小锅肉汤。
殿内的喧嚣似乎在这一角诡异地安静了片刻,又迅被更大的声浪覆盖。
大多数人仍在专注于自己的宴饮,未曾察觉这短暂而惊人的插曲。
但那些目睹了全程的少数人,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看着那个侍立在王上身侧、正专心炙烤炖汤的美艳王妃,眼神已然完全不同。
这不再仅仅是一个因特殊关系而登上高位的女人,而是一座真正拥有雷霆手段、且能将其完美控制于方寸之间的、活生生的“武神”。
我咽下口中鲜嫩的兽肉,感受着胃里传来的暖意,目光扫过那些神色各异的臣属与使者,最后落回妇姽专注而温柔的侧脸上。
她额角渗出细微的汗珠,在宫灯下晶莹闪烁,却浑然不觉,所有的心思似乎都放在了如何更快更好地满足我“想吃大块肉”的愿望上。
权力与武力,亲密与掌控,盛宴与饥饿,伦常与本能……这一切,在这金碧辉煌的承运殿中,被一块史前巨兽的肉,一碗简单的肉汤,以及王妃那惊鸿一瞥的武技,搅拌成了一杯滋味难言、却又令人无比清醒的烈酒。
我接过她递来的、刚刚炖煮好、撒了翠绿葱花的第一碗热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谢谢……姽儿。”
我低声道,吹了吹汤面的热气。
她闻言,抬起头,对我展颜一笑,那笑容褪去了所有的心机与棱角,纯净如赤子,仿佛刚才那震慑全场的武技从未生。
“趁热喝,夫君。”
那厢王妃妇姽惊世骇俗的取肉、炙烤、炖汤,行云流水又饱含温情,震得近处众人心神摇曳。
而位于大殿右侧偏中、代表朝歌朝廷的使节席位,气氛却骤然降至冰点,与周围的喧嚣饕餮格格不入。
正使桑弘,乃朝廷九卿之一的太仆,掌管舆马,素以老成持重、精于算计着称。
此刻,他手中那杯来自江南的琥珀色美酒已然冰凉,却忘了啜饮。
他双目圆睁,死死盯着主位方向,方才妇姽那凌空飞渡、并指切肉的短暂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更烙进了他心里。
他艰难地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凑近身旁一位面容清矍、目光锐利的中年副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悸与颓然“子舆(取《孟子》典故,暗示其谋士身份),看见了吗?这妇人……这西凉王妃!她离镇北军权已有年余,老夫本以为她耽于内帷,武艺纵有根基,也难免生疏。可方才……那身法,那指力,举重若轻,收由心,怕是已臻化境!莫说靖北将军南宫适与禁军统领林泽合力,便是将朝廷‘五虎上将’尽数聚齐,结阵围攻,恐怕……也难撼其锋!”
被称为子舆的副使,同样面色凝重,他缓缓放下银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象牙筷身,声音同样低沉,却更显冷静
“桑公所言甚是。观其行止,非但武技未废,恐怕因心境转变,更添几分圆融莫测。且她与西凉王之间……”
他目光扫过主位上正被妇姽细心喂食热汤的韩月,以及妇人脸上那毫不作伪的温柔专注。
“羁绊之深,远我等此前预估。单凭武力硬撼,已非上策。”
桑弘喉头滚动,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却浇不灭心头的焦灼
“更棘手的是西凉王韩月此人。年少而心深,善揽人心,又能驱策如青鸾、玄素、薛敏华等各色英才为己用。短短数年,拓地万里,威服诸夷,如今连这等洪荒遗种都能拿来宴客示威……其志岂在区区西域?”
他重重叹息一声,声音满是苦涩。
“之前我等耗费心力,在安西散布的那些流言,看来……收效甚微,甚至可能适得其反,让其内部更加警醒团结。”
子舆微微颔,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流言未能动摇根本,反倒打草惊蛇。更麻烦的是关内。‘太子非陛下所出’的传言,如今在朝野已是甚嚣尘上,几位皇子推波助澜,陛下又……龙体堪忧。一旦有变,中枢必然大乱。届时,辽东公孙、江南司马,必不会放过机会。山东、河北诸王,亦非安分之辈。此消彼长之下……”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朝廷自顾不暇,西凉却如日中天,此消彼长,大势恐将倾斜。
桑弘颓然靠向椅背,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喃喃道“难道这煌煌虞室四百年江山,真要……真要落到这韩家小儿手中?”
就在这时,坐在桑弘另一侧、一位一直沉默寡言、面容略显阴鸷的年轻副使忽然微微倾身,用几乎细不可闻的气音插话道
“桑公,子舆先生,何必如此丧气?猛兽虽凶,亦有软肋。堡垒,往往从内部攻破,最为省力。”
桑弘浑身一激灵,猛地坐直,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捂住了奚隗的嘴巴,力道之大,让奚隗险些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