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婶子带着董慧慧,踏足进张家的别墅时,张念山和张雨晴早已离开了家去上班。
厚重的实木门被轻轻推开,裹挟着门外一丝冷意的风溜了进来,却瞬间被客厅里暖融融的暖气驱散。董慧慧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一双眼睛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直勾勾地黏在眼前的景象上,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此刻的家里,只有高彩云和李婶子,正陪着客厅地毯上的三个小家伙玩耍。地毯是厚厚的珊瑚绒材质,铺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三个粉雕玉琢的奶团子正趴在上面,咿咿呀呀地摆弄着手里的玩具。高彩云坐在旁边的真皮沙上,手里拿着个拨浪鼓,时不时晃一下,逗得最小的张子夏咯咯直笑;李婶子则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给张子骁擦嘴角的口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听见门响,高彩云抬起头,看见王婶子身后那个穿着碎花棉袄、扎着麻花辫的姑娘,脸上立刻漾起和善的笑意,连忙站起身迎了上来:“王妹子,可算把你盼来了。这就是你侄女,董慧慧吧?”
她话音刚落,还没等王婶子开口介绍,董慧慧就像是挣脱了束缚的小鸟,“嗖”地一下从王婶子手里蹦了出来,将肩上那个鼓囊囊的蛇皮袋子往地上一扔,“咚”的一声闷响,惊得爬爬垫上的三个小家伙齐齐扭过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对对对!我就叫董慧慧!”董慧慧的声音又脆又亮,带着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劲儿,她原地转了个大大的圈,碎花棉袄的下摆飞扬起来,露出里面洗得白的秋裤。她一边转一边咋舌,眼睛瞪得溜圆,嘴里不停出惊叹,“我的天呀!这别墅也太好了吧?这墙白得跟雪似的,这沙软乎乎的,我怎么感觉这都像天堂了?”
王婶子的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她连忙伸手去拉董慧慧的胳膊,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嗔怪:“慧慧!你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快别丢人现眼了!”
高彩云却丝毫没有介意,反而笑着摆了摆手。她也是从农村出来的,第一次来儿子儿媳妇家时,心里的震撼不比眼前这个小姑娘少半分,那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局促与惊艳,她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看着董慧慧那副兴奋又局促的模样,只觉得亲切,柔声说道:“小董啊,做了一路的火车是不是累坏了?瞧你这小脸冻的,快让你姑妈带你先去洗洗,换件干净衣服,暖暖身子。”
可董慧慧像是没听见高彩云的话似的,一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板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一会儿瞅瞅天花板上那盏璀璨的水晶吊灯,一会儿摸摸沙扶手上精致的雕花,一会儿又踮着脚尖去看墙角那架锃亮的钢琴,活脱脱就是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她甚至还伸出手,想去碰一碰茶几上那个晶莹剔透的果盘,又怕自己手上的寒气弄脏了人家的东西,手悬在半空中,半天舍不得放下。
王婶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又使劲拽了拽董慧慧的胳膊,脸上满是无奈,对着高彩云陪笑道:“彩云姐,你别见怪,这孩子头一回进城,没见过世面,眼皮子浅。我这就带慧慧去她的房间,让她好好收拾收拾。”
高彩云笑着点头,眼角的皱纹都透着温和:“没事没事,小孩子嘛,好奇心重。快去吧,房间早就收拾好了。”
张家的佣人,都住在一层东面的房间。因为三个孩子的婴儿房也设在了一楼,为了晚上照顾方便,张雨晴和张念山,便把一楼东面的房间,让王婶子和李婶子住。两个人同住一间房,房间宽敞明亮,带独立卫浴,比乡下的堂屋还要敞亮几分。但是,董慧慧这样一来,张雨晴怕三个人住在一起不方便,所以特意让人把李婶子和王婶子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铺了新的床单被罩,还放了一盆绿萝,让董慧慧自己住。
王婶子连声道谢,半拖半拽地把董慧慧拉进了房间。刚关上门,她就忍不住凑到董慧慧面前,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担忧:“慧慧啊,咱们到这里来,是给人家当保姆的,不是来享福的!你的性子得悠着点,少说话多做事,千万别惹东家不高兴,听见没?要是被赶回去,咱们娘俩的脸都没地方搁!”
董慧慧正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雪白的墙壁,柔软的大床,还有那台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屏幕比她家的八仙桌还要大。她一屁股坐在暄软的床上,身子陷进蓬松的被褥里,那柔软的触感让她舒服得差点哼出声来。听见姑妈的话,她才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撇了撇嘴,有些没好气地回道:“姑妈,我知道,这些我都懂,你就别唠叨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不知道分寸?”
王婶子看着她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去卫生间给她放热水,嘴里还嘟囔着:“你懂?我看你是半点都不懂。”
董慧慧却没心思管姑妈念叨什么,她从蛇皮袋子里翻出一个红色的塑料盒子,盒子上印着几朵俗气的大红花,被她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装着一件崭新的粉色毛衣,毛衣上还绣着两只可爱的小兔子,针脚细密,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这件毛衣是她在乡下教学前班的时候,攒了整整三个月的工资才买下的,平时宝贝得不行,连碰都舍不得多碰一下,生怕沾了灰。这次来城里,她特意把这件毛衣带上,就是想着要穿得光鲜亮丽一点,不能被城里人看不起,不能让人觉得她是个土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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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舒舒服服地在自己的房间里洗了个热水澡,温热的水浇在身上,洗去了一路的风尘和疲惫。换上那件粉色毛衣,毛衣的料子柔软又舒服,贴在皮肤上暖洋洋的。又对着墙上的镜子,仔仔细细地把头梳顺,编了两个麻花辫,辫子编得又紧又整齐,还特意在辫梢系上了两个红色的蝴蝶结。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蛋红扑扑、眉眼俏生生的姑娘,满意地笑了——这样一看,自己跟城里姑娘也差不了多少嘛!
收拾妥当,董慧慧美滋滋地走出房间,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直奔客厅而去,心里还琢磨着,得好好跟那三个小娃娃搞好关系,这样东家才会喜欢她。
客厅里,张子安正盘腿坐在爬爬垫上,玩着自己的玩具。那是一套张雨晴特意买回来的儿童医疗用具,仿真度极高,里面有针管、钳子、听诊器、口罩等等。张子安戴着那个白色的小口罩,手里拿着听诊器,正有模有样地往自己的小熊玩偶胸口贴,小眉头皱着,一脸认真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医生。
董慧慧一眼就瞧见了这个好玩的玩意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在乡下教了半年学前班,自认哄孩子很有一套,当下也顾不得矜持,“噔噔噔”地跑过去,一屁股坐在爬爬地毯上,凑到张子安身边,笑得一脸热情:“哎呀,你这小屁孩长得可真俊!阿姨陪你一起玩好不好?咱们来给小熊打针呀!”
张子安抬起头,看了董慧慧一眼,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抿了抿嘴,没说话,又低下头,自顾自地摆弄起手里的听诊器和玩具针头,仿佛董慧慧根本不存在。
董慧慧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热情。她扭头看向旁边的张子骁,这小家伙正趴在地上,撅着小屁股,伸手去够远处的一个玩具针管,小胖手在爬爬垫上扒拉着,嘴里还出咿咿呀呀的哼唧声。
董慧慧刚想伸手去帮他,没想到张子骁突然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上了她。还没等董慧慧反应过来,张子骁就手脚并用地爬过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把抓住了董慧慧的手背,紧接着,小嘴一张,“嗷呜”一口就咬了下去!
那一口咬得又快又狠,董慧慧猝不及防,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一声尖利的惨叫冲破了喉咙:“啊——!疼死我了!”
这声尖叫又高又刺耳,像是平地惊雷一般,吓得爬爬垫上的三个小家伙都愣住了。张子骁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委屈极了。张子安手里的听诊器“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小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最小的张子夏更是吓得浑身一颤,一屁股坐在地上,眨巴眨巴眼睛,也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高彩云、王婶、李婶急忙寻声看过来。李婶子一眼就看见张子骁哭得满脸通红,小身子一抽一抽的,她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快步走过去,刚想开口说什么,可看着王婶子那尴尬的脸色,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高彩云心地善良,她总认为自己是长辈,董慧慧才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没好意思开口责备,只是快步走过去,想看看董慧慧的手背伤得重不重。
可还没等她说话,王婶子就已经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歉意和着急,对着董慧慧低声呵斥道:“慧慧!你干什么呢!大呼小叫的,都吓着三个小宝贝了!”
董慧慧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委屈地瞪了王婶一眼,捂着被咬伤的手背,没好气地嚷嚷道:“姑妈!你怎么还说我啊!你没看见这个小家伙在咬我吗?他咬得我好疼啊!”
李婶子连忙走过来,将吓哭的张子骁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着,嘴里柔声念叨着:“骁骁乖,不哭不哭。”
夏夏也急忙爬到高彩云的怀里,小短腿蹬着,小手紧紧抓着高彩云的衣角,哭得可怜兮兮的。
客厅里的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董慧慧捂着通红的手背,一脸的委屈和不甘;王婶子站在一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得手足无措;李婶子抱着张子骁,低声哄着;高彩云抱着张子夏,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只有张子安,默默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听诊器,又看了董慧慧一眼,那双小小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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