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巳时初刻。
天色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江南春日特有的潮湿气息,仿佛随时能拧出水来。
积善仓那扇厚重的包铁木门前,凌薇的“商队”准时抵达。
三辆不起眼的青篷骡车,载着那几个沉甸甸的“银箱”,赵野带着七八个精悍的护卫跟在车旁。
凌薇依旧是一身宝蓝锦袍,手持折扇,只是今日腰间多悬了一枚看似寻常的羊脂玉佩,面色沉静,唯有那双眸子深处,透着商人特有的审慎与精明。
胡万财早已候在仓门口,身边除了两个账房先生模样的跟班,还多了四个膀大腰圆、眼神锐利的壮汉,看似家丁,站立的姿态却隐隐带着行伍气息。
见到凌薇,胡万财脸上立刻堆满笑容,快步迎上:“林公子真是信人!快请快请!”
“胡东家客气了。”凌薇拱手还礼,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四个壮汉,又看了看紧闭的仓门和高耸的围墙。
“地方简陋,让公子见笑了。”胡万财一边引路,一边解释道,“这些丝是特价货,存放需避光防潮,这旧仓房虽不起眼,里头倒是干爽。为免人多眼杂,惊扰了货物,只好委屈公子和几位得力伙计进去看看,其余的车马兄弟,不妨在门外歇息等候?我已备了热茶点心。”
果然,要把大部分人拦在外面。
凌薇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理解的神色:“胡东家考虑周详,应该的。”她对赵野点了点头,“赵管事,你带两个人跟我进去。阿泉,你们就在外面照看车马,仔细些。”
“是,东家。”赵野应下,点了两个最得力的影卫扮作的伙计,三人各自背着一个不大的褡裢,看似装些随身杂物和验货工具。
阿泉带着其余护卫和车夫留在门外,看似松散地守着车辆,实则已按预先安排,各自占据了有利位置,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仓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出一声沉闷的响动,将内外隔绝开来。
仓房内部比外面看着更为幽深。
高高的屋顶开着几扇气窗,透下几束天光,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两侧堆放着各式各样的货箱木架,中间留出一条通道。
空气中混杂着陈年木料、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碱水混合着霉变的特殊气味。
凌薇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这气味,与漂坊那边隐约传来的有些相似,但更淡,混杂在仓储气味里,不易察觉。
看来,这里确实存放过或者正在存放那些“处理过”的丝。
胡万财引着他们穿过几排货架,来到仓房最深处。
这里用油布隔出了一片相对独立的空间。
掀开油布,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上百个鼓鼓囊囊的麻包,麻包口扎得严实,但旁边有几个打开的样品包,露出里面雪白晶莹的丝绞。
“林公子请看,这便是那批货。”胡万财指着那些丝包,语气带着自豪,“虽说是陈丝处理,但经老师傅妙手,这成色、光泽,与新丝上品无异!公子尽可验看。”
凌薇走上前,赵野立刻从褡裢里取出特制的钩针、放大镜等物。
凌薇先是用手捻起一绞丝,入手细腻,但仔细感觉,韧性和弹性确实比真正的好新丝略逊一筹。
她将丝对着气窗透下的光仔细看,又用放大镜观察丝线表面。
“色泽均匀,手感滑润,确实处理得不错。”凌薇点头,似在赞赏,却话锋一转,“不过……这丝闻着,似乎有股极淡的……碱味?还有一点点说不清的闷味。”她转向胡万财,眼神带着探究,“胡东家,这处理工艺,不知具体是……”
胡万财脸色微微一僵,随即笑道:“林公子果然行家!这鼻子真灵。处理旧丝,难免要用些温和的碱水去污去味,有些陈年闷气也是正常,待通风晾晒几日,便彻底无碍了,绝不伤丝质。工艺嘛,是祖传秘方,恕胡某不便详述,但保证安全无害。”
“原来如此。”凌薇不再追问,示意赵野随机抽取几个麻包,开包验看。
赵野和两个手下手法利落,随机挑了几个不同位置的麻包,开包取丝。
凌薇逐一细看,成色确实都与样品一致,处理得相当“完美”。
“货没问题,数量也对。”凌薇验看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胡东家,咱们谈谈交割?”
“好!公子爽快!”胡万财笑容更盛,引着凌薇来到油布隔间外一张临时搬来的方桌前坐下。
账房先生立刻捧上算盘和笔墨。
“按约定,两百担陈丝,每担市价六成,合四两八钱银子,共计九百六十两。”胡万财拨着算盘,“公子若现银一次付清,再让利每担二钱,实付八百八十两。不知公子是付银票还是现银?”
凌薇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这里是通宝钱庄的银票,两张三百两,一张两百两,共计八百两。余下八十两,用金锭和散银补齐,如何?”
她示意赵野打开随身的一个小匣子,里面是几锭金子和一些散碎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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