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的茶喝到第二壶时,楼梯上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上来的不是魏德禄,而是一个穿着体面、五十开外的圆脸富态老者,身后跟着个伶俐的小厮。
老者目光一扫,径直走向魏德禄所在的雅间,推门而入前,不经意般朝凌薇这边瞥了一眼。
赵野借着添茶,在凌薇耳边低语:“爷,是‘丰裕昌’的胡东家,胡万财。”
鱼饵刚下,正主之一就来了。
凌薇不动声色,依旧慢悠悠品茶,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掌心。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里间雅间的门开了。
胡万财满脸堆笑地告辞出来,魏德禄也送到门口。
胡万财下楼时,目光再次扫过凌薇这一桌,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这才离去。
魏德禄却没急着回雅间,站在原地捻着山羊胡,三角眼转了转,脸上堆起一抹职业化的笑容,竟主动朝凌薇这边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有礼了。”魏德禄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官场中人特有的圆滑,“方才在隔壁,隐约听闻公子似乎对云泽的丝货有些兴趣?在下魏德禄,在府库当份闲差,对这丝帛之事,倒略知一二。”
凌薇起身还礼,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偶遇贵人”的惊喜:“原来是魏书吏,失敬失敬。在下姓林,北地人,做些南北杂货的微末生意。方才与下人闲聊,不想惊扰了书吏雅兴,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魏德禄顺势在对面坐下,伙计连忙换了新茶碗。
他打量着凌薇,看似随意地问:“林公子看着年轻,气度却是不凡。听口音,确是北地。不知此番南下,是专为丝货而来?”
“倒也不全是。”凌薇应对从容,“主要是采买些江南的茶叶、瓷器。只是家中长辈在北边也经营着几间织坊,临行前叮嘱,若遇着合适的丝,不妨带些回去。只是……”她适时露出为难之色,“初来乍到,行情不熟,规矩更是懵懂,正不知如何着手。”
“哦?公子想收什么样的丝?”魏德禄抿了口茶,状似闲聊。
“若能收到上等新丝自然最好。不过,”凌薇压低声音,带着商人的精明算计,“新丝价高,路途遥远,风险也大。若是……有些许陈丝,或是略有瑕疵但不碍织造的次丝,价格合宜,倒更划算。北地有些作坊,专做厚实粗布,对丝的成色要求不那么苛刻。”
魏德禄眼中精光一闪,笑容深了几分:“林公子倒是个实在的生意人。不瞒公子,府库前些时日,确因保管不慎,霉变了些许陈年旧丝,已依例核销。这些丝……”他拖长了语调。
凌薇立刻接上,眼中适当地放出感兴趣的光芒:“核销之物,想必处理起来……颇为麻烦?不知书吏可知其去向?若价格足够低廉,在下倒愿意接手,也算是替官府分忧,两便之事。”
魏德禄哈哈一笑:“林公子快人快语。不过,这等公库之物,纵然核销,处置也需谨慎,非私下可议。公子若真有此意,不妨……”
他略一沉吟:“三日后,还是这个时辰,在此地,我引荐一位朋友与公子详谈?他是正经的丝商,路子广,或许有公子需要的货。”
“如此甚好!多谢魏书吏成全!”凌薇面露感激,举杯相敬。
心中却冷笑,什么“正经丝商”,多半就是胡万财,或者他们推出来的白手套。
这魏德禄,既想赚黑钱,又不敢直接沾手,还要找个中间人。
两人又虚与委蛇地客套几句,魏德禄便借故告辞。
凌薇结了茶钱,带着赵野不疾不徐地离开听雨轩。
“爷,他们上钩了。”赵野低声道。
“是上钩了,但也警惕着。”凌薇道,“约在三日后,是给我们时间‘筹钱’,也是给他们时间‘查我们’。赵野,让我们的人,把‘北地皮货商林洛’的底子做得再扎实些,尤其是从北边来的路引、关防,还有在云泽本地客栈、车行的记录。另外,准备一笔‘货款’,要看起来够分量。”
“是。”赵野应下,又问,“爷,我们真要和那胡万财谈?”
“谈,当然要谈。”凌薇眼中闪过冷光,“不仅要谈,还要谈得像是那么回事。这是摸清他们运作方式、拿到直接证据的最好机会。不过……”她话音一转,“在这之前,我们要先找到那个‘漂坊’。孙三那边,可以再浇点油了。”
当天晚上,换了便装的赵野,又在如意坊“偶遇”了输得精光的孙三。
这次赵野没直接给钱,而是拉着他到角落,低声道:“孙三哥,我家少东家听说你手头紧,甚是挂念。这里有点小意思,不是借,是请三哥帮忙跑个腿、打听点事的酬劳。”
说着,塞过去一个比上次更沉的钱袋。
孙三摸着钱袋,眼睛都直了,忙不迭点头:“赵爷尽管吩咐!只要孙某能办到的,绝无二话!”
赵野道:“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东家想看看云泽本地丝货加工的场面,尤其想见识见识那种能把……嗯,稍次一些的丝,处理得‘光鲜’些的作坊。听说城北有些老手艺,不知三哥可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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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三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微变。
漂坊的事,他隐约知道,但那是魏书吏和胡东家的命根子,隐秘得很。
“这……赵爷,这种作坊……怕是不好找。”
赵野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长:“三哥,我们东家是诚心交朋友,也是诚心做生意。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东家说了,若是事情办得漂亮,日后还有重谢。三哥在府库当差,风吹日晒也不易,多条财路,总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