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城西,有条背街叫猫儿巷。
巷子深处,藏着间门脸不起眼、里头却别有洞天的“如意坊”。
天刚擦黑,这里便成了另一个世界。
汗味、铜钱铁锈味混在一起,嗡嗡的人声里夹杂着骰子滚动声、牌九碰撞声、还有赢家的狂笑与输家的咒骂。
凌薇换了身更不起眼的灰色短打,脸上还特意抹了些灰,跟在赵野身后,像个随从。
赵野则扮作一个手头宽裕、想在赌桌找点乐子的外地客商。
两人进门,立刻有眼尖的伙计迎上。
“这位爷,看着面生,头回来?玩点什么?牌九、骰子、马吊,咱这儿齐全!”伙计殷勤招呼。
赵野随手抛过去一小块碎银:“随便看看。听说你们这儿……‘局’大?”
伙计接过银子,笑容更盛,压低声音:“爷是明白人。后头雅间,有‘大局’,不过……”他搓搓手指。
赵野会意,又加了块稍大的银子:“带路。”
穿过嘈杂的前堂,推开一扇包了厚棉布的木门,声音顿时小了许多。
雅间里只摆了两张桌子,围坐着七八个人,个个衣着体面,但神色紧绷。
其中一个穿着绸衫、却有些皱巴、眼袋浮肿的汉子,正死死盯着庄家手里的骰盅,嘴里念念有词。
凌薇眼角余光一扫,认出这正是府库看守孙三!画像早由赵野手下弄来了。
孙三今晚手气显然很差,面前原本就不多的筹码已经见底。
他额角冒汗,眼睛赤红,又摸遍全身,掏出最后几块碎银押上。
“大!开大!”他嘶声喊着。
骰盅揭开,一二三,小。
孙三整个人瘫软下去,脸色灰败。
赵野和凌薇在角落一张空桌坐下,要了壶茶,看似随意观望。
凌薇对赵野使了个眼色。赵野起身,踱到侯三那桌,看了一会儿,忽然在孙三又一次输光、失魂落魄起身时,“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赵野连忙扶住孙三,顺手将一小锭约莫五两的银子塞进他手里,低声道,“兄台,稳着点,赌桌无常,先歇口气。”
侯三感觉手里一沉,低头一看,是白花花的银子,顿时一愣,抬头看赵野,是个和气生财的商人模样,又惊又疑。
“这……这位爷……”
“出门在外,交个朋友。”赵野笑笑,“我看兄台气度,不像寻常赌徒,可是手头一时不便?无妨,这点银子,先应应急。”
孙三挣扎了一下,赌徒翻本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加上赵野态度诚恳,他咬了咬牙,接过银子,抱拳道:“多谢这位仁兄!孙某……孙某定当奉还!”
“好说,好说。”赵野拉着他到凌薇这桌坐下,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少东家,姓林。东家,这位是孙三哥,一看就是爽快人。”
凌薇微微颔,亲自倒了杯茶推过去:“孙三哥请用茶。看三哥面有急色,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孙三几口灌下热茶,又看看手里实实在在的银子,戒备心去了大半,叹气道:“唉,别提了!手风不顺,又……又急着等钱用。”
他含糊其辞,眼神闪烁。
“哦?可是家中有事?”凌薇语气平和,不带探究,只像寻常关心。
孙三支吾:“也……也算是吧。最近……开销大。”
他不敢细说,他欠的赌债,利滚利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债主催得紧,他正焦头烂额。
府库看守那点微薄薪俸,连利息都不够。
凌薇点点头,不再追问,转而道:“我观三哥举止,似乎……在公门中做事?”
她问得随意。
孙三一惊,警惕地看着凌薇。
赵野忙笑道:“孙三哥别多心,我们少东家走南闯北,眼力还算准。并无他意,只是觉得三哥一身正气,不像市井闲汉。”
这奉承话让孙三放松了些,他挺了挺胸:“不瞒二位,在下……在府库当差。”
话里不自觉带上一丝衙门中人的自得,尽管他只是个最底层的看守。
“府库?那可是要紧地方。”凌薇适时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敬意,“听说云泽府库规模宏大,储丝万担,三哥责任重大啊。”
孙三被这“敬意”捧得有些飘然,加上刚受了恩惠,话匣子打开了:“咳,也就那么回事。看管进出的货,登记造册,防火防盗……”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最近,确实有些……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