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公公领命而去,偏殿内一时静悄悄的,只余三人错落的心跳声,在梁枋间轻轻回荡。
喻崇光攥着阿青的手,引着少年坐在身侧绣墩上。
他目光黏在少年脸上,一会儿端详眉眼间的轮廓,一会儿摩挲他削瘦的肩头,只恨不能将这十三年的空白,都从这副模样里细细补回来。
看得久了,眼眶便微微热,连带着掌心都烫得惊人。
阿青由着他握着,脑子里嗡嗡作响,竟是半点主意也无。
大爷带他进宫时,只说去见一位贵人。
他心里揣度了千百种可能,或是权倾朝野的阁老,或是煊赫一时的国公,却万万没料到,这位贵人竟是当今天子。
更没想过,那说书先生嘴里才有的滴血认亲,竟会真真切切落在自己头上。
自从养父养母去世后。
父亲,母亲。
这两个字眼,于阿青而言,便如天边浮云,缥缈得没个着落。
可眼前身着龙袍的男人,眼底的湿意与掌心的热度,却又那般真实,烫得他心口微微颤。
阿青下意识扭过头,望向不远处的谢怀瑾,目光里满是无措的求助。
谢怀瑾朝他温和点头,眸光沉静,示意他且放宽心。
正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皇后在一众宫人簇拥下,款步走了进来。凤钗上的东珠随着莲步轻摇,坠出细碎的光晕。方才司公公来禀,只说皇上在偏殿有要事相商,她只当是寻常政务,并未多揣度。
“皇上,您这般急召臣妾前来,是……”
话语未落,她目光越过躬身行礼的谢怀瑾,直直落在喻崇光身旁的少年身上。
只一眼,陈皇后便浑身一震,整个人僵在当地,连最熟稔的宫廷礼仪,竟也忘了个干净。
那张脸……分明是喻崇光少年时的模样。
他们是少年夫妻,从潜邸太子府一路相伴,携手走到这九五至尊的位置,丈夫年轻时的眉眼,她怎会认不出?
陈皇后嘴唇微微哆嗦,伸手指着阿青,声音都变了调:“皇上,这……这是哪个?”
喻崇光见她面色煞白,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攥住她冰凉的手。
“梓童,你仔细瞧瞧他……”喻崇光牵着她,一步一步挪到阿青面前,声音里的激动,险些要破腔而出,“这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儿,就是当年生下来,便被说没了气的那个。他没有死,是被人用个死婴换出宫去了。”
喻崇光语声颤,眼底水光潋滟:“是老天有眼,谢辅家的一双儿女在别院山下玩耍,无意间救了他性命……真是老天有眼啊!”
一字一句,如重锤般砸在陈皇后心上。
她怔怔望着阿青眉骨处那颗熟悉的朱砂痣,望着那与记忆中少年帝王如出一辙的眉眼,心里紧绷了十三年的那根弦,在这一刻“铮”的一声,断得干干净净。
陈皇后再也顾不得什么母仪天下的端庄威仪,一把将阿青紧紧搂进怀里,失声恸哭。
积压了十三年的思念、委屈、心疼,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濡湿了少年的衣襟。
“我的儿……我的苦命孩儿……”
喻崇光看着泣不成声的皇后,眼眶也跟着泛红。
他抬手轻轻拍着皇后的脊背,柔声道:“别哭了,别哭了,咱们的孩儿找回来了,这是天大的喜事。”
他长叹一声,语声里满是愧疚:“梓童,其实朕早就知道,当年那个死婴不是咱们的孩儿。只是苦寻多时,始终没有他的下落,朕不敢同你说,怕你空欢喜一场,再受那撕心裂肺的苦楚……”
被这样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紧紧抱着,阿青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安放。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早已让他脑中一片空白。那陌生的怀抱里,带着淡淡的龙涎香与脂粉香,竟让他鼻尖一酸,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
阿青再次望向谢怀瑾,目光里的迷茫与依赖,几乎要溢出来。
谢怀瑾上前一步,对着阿青微微躬身,声音温和而郑重:“阿青……不,如今该称您为大皇子殿下了。”
他望着少年惶惑的眼眸,缓声续道:“殿下不必惶恐,事情正如同您心中所料。您本就是皇上与皇后的嫡长子,只因当年宫闱之中出了差错,才流落在民间十数载。”
言罢,谢怀瑾转过身,对着刚止住哭声的帝后二人,撩起朝服衣摆,郑重其事地俯身叩拜。
“臣,请皇上、娘娘降罪。”
他的声音清朗,在空旷的偏殿里回荡不休。
“臣先前不知大皇子殿下的真实身份,竟让他屈尊,给臣的长子当了一段时日的小厮。此乃臣治家不严、识人不明之过,恳请皇上降罪。”
喻崇光刚寻回爱子,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欢喜,怎会真的怪罪于他?若非谢怀瑾,他这辈子恐怕都无缘再见这个孩子。
“爱卿快快请起。”
喻崇光亲自上前扶起谢怀瑾,脸上是掩不住的真心笑意,“爱卿何罪之有?你非但救了皇子性命,还将他教养得这般端正,朕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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