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议兀自未休。
户部尚书的声音在金銮殿上回响,时而激昂,时而沉重,说的全是江南的水患和赈灾的银两。
可这些,谢怀瑾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立于丹墀之侧,身形端方如松,面上瞧不出半分异样,那藏在朝服广袖中的手,却早已攥得指节泛白,掌心沁出津津冷汗来。
少年阿青的眉眼,与龙椅上那九五之尊的面庞,在他心头翻来覆去地叠印。
十三年前那场宫闱秘辛,此刻竟如惊涛骇浪般,搅得他心乱如麻。
“沉住气,万不能露了破绽。”谢怀瑾在心底一遍遍告诫自己。
此事干系重大,稍有差池,非但会撼动大胤朝局,怕是满门性命,乃至朝野上下,都要落得个人头滚滚的下场。
也不知捱了多久,忽闻内侍监拉长了调子唱喏:“退朝——”
百官闻言,纷纷躬身行礼,次第退出大殿。
谢怀瑾却立在原地未动,待殿中人影散尽,方抬脚,径直奔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外,司公公正指挥着小太监洒扫阶前落叶。
见谢怀瑾来,忙堆起笑迎上前:“谢大人,可是有要事要面呈圣上?”
“圣上可在里头?”谢怀瑾沉声问。
“正伏在案上批阅奏折呢。”
谢怀瑾颔,深吸一口气,肃然道:“臣有机密要事,需单独觐见圣上。”
司公公闻言一怔,见他神色凝重,不似平日那般从容,心下便是咯噔一跳,哪敢怠慢,忙躬身道:“大人稍候,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须臾,司公公掀帘而出,侧身恭敬相请:“大人,圣上宣您进殿。”
御书房内,檀香馥郁,氤氲满室。
喻崇光端坐龙案之后,手中朱笔未曾放下,头也未抬,只淡淡道:“爱卿有何要事,只管讲来。”
谢怀瑾眸光一扫,瞥见左右侍立的内侍,便迟迟未言。
喻崇光何等通透,当即会意,搁下朱笔,朝司公公挥了挥手。
司公公心领神会,忙率一众内侍躬身退下,厚重的殿门“吱呀”一声合拢,将外间的喧嚣尽数隔绝。
偌大的御书房,只余君臣二人。
谢怀瑾撩起朝服下摆,双膝跪地,语声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皇上,臣……似是寻得皇长子的踪迹了。”
“啪嗒!”
喻崇光握着朱笔的手猛地一颤,一滴浓墨自笔尖坠落,砸在明黄的奏折上,晕开一团刺目的墨迹。
谢怀瑾抬眼,飞快觑了觑皇帝骤然绷紧的侧脸,方接着道:“臣于六月底,携家眷往京郊别院避暑。小儿长风、小女婉兮,在镇上游玩时,救了个奄奄一息的小乞丐。彼时见他可怜,便带回别院调养,后来索性接入府中安置。”
“前日,长风偷懒,遣他替自己送文章来府上。臣这才得见他真容……”
谢怀瑾语声一顿,似有千斤重,一字一句道:“竟与皇上,生得一般无二。”
话音未落,喻崇光“霍”地自龙椅上站起身来。动作过急,腰间龙纹玉带狠狠撞在书案角上,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