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圣旨,竟比媒婆的脚步还疾些。
那日谢府前厅,明黄丝帛一展,氤氲的龙涎香漫开来,唬得二房谢文博并钱氏夫妇,只跪在当地怔,膝头的青砖凉透了衣裳,竟浑然不觉。
传旨太监捏着尖细嗓子,一字字念得铿锵:“谢氏雨瑶,性资温婉,品貌端方,堪配佳偶,特赐婚与贺氏云策,择吉完婚。钦此——”尾音拖得老长,绕梁不绝。
钱氏听得最后一字落地,那连日悬着的心倏然放下,早忍不住泪珠儿似断线珍珠般滚下来,濡湿了衣襟。
前几日还怕女儿名声受牵累,背地里抹了好几回泪,谁料天恩浩荡,一道圣旨便将那些闲言碎语,都化作了金玉良缘的佳话。谢文博忙拽了拽夫人的衣袖,领着阖家叩,声气都带着颤:“臣(臣妇)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送罢传旨太监,前厅里静了半晌,众人还浸在这从天而降的喜信里。
还是老祖宗拄着乌木拐杖,颤巍巍站起身,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笑道:“好了,好了,这颗心总算是落了地,往后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消息传到静雅轩时,谢雨瑶正坐在榻边,用银匙舀了参汤,细细吹凉了喂贺云策。
忽闻一阵风似的脚步声,小丫鬟春桃满脸通红闯进来,“噗通”跪倒在地,说话都打哆嗦:“小……小姐!大喜!宫里来旨意了,皇上……皇上给您和贺世子赐婚了!”
谢雨瑶手一抖,银匙磕在白瓷碗沿上,叮的一声脆响。
她抬眼望贺云策,他也正瞧着她,两人眼中先是一惊,随即都漾开掩不住的笑意。贺云策倚在床头,病榻上养了些时日,脸色尚带苍白,这一笑却如春风拂柳,牵动了肩头伤口,疼得他轻轻抽气,那笑意却半点未减。
他原想着伤愈后,便求父母登门提亲,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将她娶进门,不承想,当今圣上竟做了这桩姻缘的大媒人,往后再无人敢置喙半句。
只是这喜事,终究未能驱散府里的沉郁。
因着贺云策那桩公案,上下人心惶惶,便是中秋将至,也少了往日的热闹,只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拘谨。
倏忽便是八月十五。
贺云策仍在府中静养,谢家这中秋便过得低调。
大公子谢长风得了国子监的假,回府后便日日扎在书房里,或温书或作画,越沉稳寡言。
他的院中,新近添了个小厮,名叫阿青,是福管家亲自带来的也是几个月前谢长风和谢婉兮救的。
先前府里往别院办事,福管家让管事带他同去,见这少年虽言语不多,却手脚麻利,心思活络,凡事交代下去,无有不妥帖的,便算是考验过关了,让他在大公子跟前伺候笔墨。
午后日暖,谢长风搁下狼毫,将刚写就的一篇策论卷起,递与一旁侍立的阿青:“将这文章送与父亲书房。”
“是,大公子。”阿青躬身接过,不添一字废话,转身便出了院门。
谢怀瑾的书房在府中深处,四周护卫森严。
阿青一路行来,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倒不似寻常小厮那般毛躁。
到了书房门口,两名护卫拦下他:“大爷正在会客,在此等候。”
阿青便捧着书卷,立在廊下,身姿笔直如松,竟似一尊玉雕般,一动也不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书房门开了,一位官员模样的人面色凝重地出来,径自去了。护卫这才点头示意,放他进去。
一进书房,浓重的墨香混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排满了经史子集,谢怀瑾正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后,低头批阅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