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婆媳那点心思,老祖宗历经了近百年的风霜雨雪,哪里还看不透?还在她这摆架子……
只是她连眼皮子也懒得抬一抬,只当这两人是两团沾了泥的柳絮,碍眼罢了。
她慢悠悠抬起手,朝着兰亭的方向轻轻一招。
内侍早得了示下,当即清了清嗓子,扬声唱喏:“吉时已到!曲水流觞,正式开宴——”
“今日流殇之宴,可备得序帖;流觞曲水,诗酒逐波,一觞一咏皆成文章。觞停君前,当赋诗词一阙;停觞即兴,墨染千山万水意。”
话音方落,便见两个穿碧色绫罗襦裙的丫鬟,各捧着一只描金漆托盘,款步走到溪流上游。盘中静静卧着一只羊脂白玉酒杯,杯中盛着琥珀色的桂花酒,映着日光,漾出细碎的金辉,瞧着便令人心醉。
丫鬟们敛声屏气,小心翼翼将玉杯放入水中。
那杯子顺着蜿蜒的溪水,悠悠荡荡向下游漂去,惹得两岸宾客俱都敛了声息,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那载沉载浮的玉杯,生怕一眨眼,便错过了这雅趣中的机缘。
玉杯一路晃晃悠悠,时而打个旋儿,贴着流觞渠的边边掠过;时而撞在渠中凸起的假石上,溅起几点细碎的酒沫。它漂过一位面皮薄的小姐面前,那小姐登时红了脸,紧张得指尖都攥紧了帕子;又飘过一位摩拳擦掌的公子跟前,那公子已是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显见是在暗自构思诗句了。
苏慕言坐在席间,面上瞧着不动声色,一双眼睛却亮得紧,心里早存了志在必得的念头。
他素日里自诩才高八斗,今日这般场合,正是他一展才情、赢回美人心的好时机。
他早打好了算盘:若是玉杯停在自己面前,便作一缠绵悱恻的情诗,既显了风流蕴藉,又暗表了心意;若是停在雨瑶面前,那更是再好不过,他便能即刻吟出一唱和之作,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教满座宾客都赞一声天作之合。
他越想越是得意,嘴角的笑意险些按捺不住,一双含情脉脉的眼,只定定望着对面的谢雨瑶,恨不能将满腔情意都化作目光,淌到她的跟前。
另一边的贺云策,却是另一番光景。
他原是个舞枪弄棒的性子,哪里懂得这些文绉绉的雅事?只觉得这般你吟我和的游戏,无趣得紧。
只是他一双眼睛,却片刻也不曾离开过谢雨瑶。
他瞧着她蹙眉思索的模样,看着她轻咬下唇的神态,只觉得千般好、万般妙,便是这样看上一天,也不觉厌烦。
正当众人各怀心思之际,那只白玉酒杯竟在溪流中央打了个转,不偏不倚,恰好停在了谢雨瑶面前。
满院先是一静,落针可闻,随即爆出一阵低低的惊呼,此起彼伏,搅乱了满院的清风。
“停住了!竟停在谢小姐面前了!”
“真是奇了!这开场的头一筹,偏生叫谢小姐占了去!”
谢雨瑶自己也是一愣,低头望着那只静静卧在水面的玉杯,脸颊霎时飞上两抹红霞,如天边的晚霞般明艳。
她下意识抬眼,朝着沈灵珂与老祖宗的方向望去,眸子里带着几分无措,几分羞赧。
老祖宗正含笑望着她,那双历经沧桑的眸子里,满是温厚的鼓励。
而嫂嫂沈灵珂,更是对着她轻轻比了个口型,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别怕。
谢雨瑶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在满座瞩目之下,缓缓站起身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素纱长裙,腰间系着一条月白绣带,微风拂过,裙摆飘飘扬扬,竟如九天降下的仙子一般,不染半分尘俗之气。
苏慕言见她起身,脸上的笑容越温柔缱绻,一双眼紧紧锁着她,脑中已是飞快地润色着那预备好的和诗,只等她开口吟出诗句,便要应声附和。
谁知谢雨瑶却不曾看他一眼,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群,落在远处连绵的青山上。山间云雾缭绕,如轻纱般笼罩着黛色的峰峦,透着几分缥缈出尘的意味。
片刻之后,她缓缓收回目光,清清脆脆的声音,在庭院中悠悠响起,如空谷莺啼,悦耳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