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清辉如水,透过窗棂洒在紫檀木地板上,映出一片清冷的霜白。
谢怀瑾处理完最后一份公务,搁下笔,揉了揉眉心。
墨砚方才的回话,还在耳边回响。
“今日你弃之如敝履,明日你求之若珍宝。”
谢怀瑾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他的小夫人,总是这样,看似温顺无害,实则爪牙锋利,三言两语便能将人剥得体无完肤,偏生自己还是一副云淡风轻、与世无争的模样。
这反差,着实有趣。
他站起身,推门而出,信步朝着沈灵珂的院子走去。
夜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得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光影随之舞动。
下人们早已得了吩咐,各自悄然退下,偌大的庭院,只余下风过梧桐叶的沙沙声。
他推开虚掩的房门,一眼便看见了那个挺着孕肚倚在窗边的身影。
沈灵珂穿着一身素白的寝衣,乌黑的长松松地挽着,未着钗环,只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脖颈,在月光下仿佛透明的玉。
她正仰头望着窗外那轮残月,神情专注,侧脸的轮廓柔和得不可思议。
听到脚步声,沈灵珂回过头来,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望向他,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声音轻软:“夫君忙完了?”
“嗯。”谢怀瑾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随口道,“今日之事,辛苦夫人了。”
他顿了顿,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补充了一句:“我夫人,当真能干。”
本以为会换来她几句娇嗔,或是小女儿家的羞赧。
不料,沈灵珂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眸光沉静如古井,半晌,才轻轻开口:“人之本性罢了。”
谢怀瑾微微一怔。
这四个字,平淡无奇,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他未能领会的深意。
只见沈灵珂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窗外的夜色,声音飘渺得像是从月色中传来:“芸芸众生,各有樊笼。”
谢怀瑾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淡了下去。
这话……不像是一个不足双十年华的闺阁女子能说出来的。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她的下文。
“有姻缘错配,反得儿女贤良。有夫妇和顺,奈何体弱多恙。”
沈灵珂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谢怀瑾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
他身为内阁辅,见惯了人间百态,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世家之间的利益纠葛,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一个“求”字。
求而不得,是常态。
可这些话从沈灵珂口中说出,却别有一番滋味。
她不是在抱怨,也不是在感叹,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身强似铁者,常叹囊中羞涩。富甲一方者,每忧儿孙不肖。”
“少年腾达,英年忽逝如烟。半世蹉跎,老来终成大器。”
谢怀瑾的眼神,变了。
如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那么现在,他心中升起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异。
他想起自己,少年时便连中三元,官途顺遂,一路坐到辅之位,在外人看来,是何等的风光无限。
可其中的艰辛与取舍,又有几人能知?
她……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他?
不,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过往。
这纯粹是她自己对世事的洞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