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月二十三日,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我永远记得那个时间。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睡梦中被电话惊醒后,感受到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惧。
电话是馨乐打来的。
“陈杰……”她的声音在颤抖,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我妈……我妈出事了……”
我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还没等脑子完全清醒,身体已经开始行动——穿裤子,找车钥匙,脚趾撞到床角也顾不上疼。
“怎么回事?你在哪?”
“隆县……医院……”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抽泣,“脑溢血……Icu……医生说……医生说……”
她说不下去了。
我一边往外跑一边安慰她“你别急,我现在就过去。你告诉我具体哪个医院。”
“隆县人民医院……”
“等我。”
从g市到隆县,走高大约两个小时。
我开着公司的商务车,在凌晨空无一人的高路上把油门踩到底。
那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馨乐需要我。
她的父亲三个月前被纪委带走,至今杳无音讯。
她的母亲本来就有旧疾,这段时间一直住在隆县她舅舅家。
之前我陪馨乐去探望过一次,老人家看起来精神还好,没想到会突然恶化。
我想起馨乐的脸,想起她接到消息时一定有多绝望。她一个人在医院,面对这样的噩耗,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我开得更快了。
凌晨五点半,我到达隆县人民医院。
住院部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惨白的灯光照得人心里慌。
我顺着指示牌找到Icu病房外面的等候区,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长椅上的馨乐。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像是从床上爬起来就往这赶的。
头乱糟糟的,眼睛红肿,整个人瘦小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落叶。
“馨乐。”
她抬起头看到我的瞬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扑进我怀里,死死地抱住我,浑身都在抖。我能感觉到她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衬衫,能感觉到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后背。
“你来了……”她哽咽着说,“你真的来了……”
“我说过会来的。”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怕,有我在。”
她的舅舅也在等候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实人,脸上满是疲惫和担忧。他认出了我,点了点头,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晚上十点多,我姐说头疼,我们以为是普通感冒,给她吃了点药。谁知道半夜突然就晕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送到医院医生说是脑溢血,已经推进去手术了……”
馨乐的母亲今年五十三岁,原本身体就不好。
三个月前李叔叔出事后,精神压力巨大,之前的病根一直没好透。
这次脑溢血来得又急又猛,据医生说,情况非常危险。
手术进行了四个多小时。
在那四个多小时里,馨乐一直靠在我肩膀上,一会儿哭一会儿呆。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无论我怎么握着给她暖,都暖不热。
“陈杰……”她低声说,“如果我妈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会的。”我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我的眼睛,“你还有我。无论生什么,你都还有我。”
她看着我,眼眶又红了。
上午十点,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
主刀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摘下口罩后脸上满是汗水。他看到我们围上来,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说
“手术算是成功了,出血点已经处理。但病人年纪大了,术后恢复是个问题,需要在Icu观察至少两周,后续还要看情况。”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馨乐的舅舅不停地鞠躬。
馨乐没说话,只是紧紧抓着我的手,指甲嵌进我的肉里。
医生又说了一堆注意事项,最后提到了费用问题“Icu的费用比较高,一天大概要三四千,加上后续的药物和康复治疗,预估总费用在二十万以上。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二十万。
我看到馨乐的脸一下子白了。
她的父亲出事后,家里的资产基本上都被冻结了。她一个研究生,每个月的生活费都要靠省吃俭用。二十万对她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我做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