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若赶回京城时,已是第二日傍晚。
她没有回相府,而是按照事先约定,让马车直接驶向皇宫东侧一道专供紧急奏事官员进出的偏门。时文正早已安排好一切,验过特制的腰牌,一名内侍便引着她,在渐浓的夜色中快穿行,直奔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暖阁。
暖阁里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景帝身着常服,坐在御案后,正批阅着一份奏章,眉宇间带着疲惫。时文正垂手侍立在下,面色沉静如水。
时若上前,依礼叩拜。
“起来吧。”景帝放下朱笔,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时卿说你连夜从皇陵赶回,有紧要之事面奏。讲。”
“是。”时若起身,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将皇陵问话所得——司礼监秉笔太监刘瑾如何取得“青鸾佩”、如何威逼利诱常德贵、如何提及背后还有“御前伺候”的“那位”,以及刘瑾的体貌特征与江南账房、西南密信线索的吻合之处,一一禀报了一遍。同时,将常德贵画押的口供副本,以及她整理的西南令牌、江南账本、信物拓片等关键证据的关联摘要,双手呈上。
内侍接过,恭敬地放在御案上。
暖阁里一片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声响。景帝没有立刻去看那些证据,他只是看着时若,又看了看垂眸不语的时文正,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御案边缘,轻轻敲击着。
那敲击声很轻,却像敲在人心上。
良久,景帝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刘瑾……秉笔太监,常在朕眼前走动。你说的那位‘御前伺候’的,更是影影绰绰。时卿,依你看,这网,该如何收?”
这话问的是时文正,但目光却扫过时若。
时文正上前半步,躬身道:“陛下,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指向明确。刘瑾身为内官,勾结外臣、私运违禁、意图不轨,证据确凿,可按律直接拿下审问。然其背后是否另有主使,以及主使身份……臣以为,事关内廷,牵涉可能极深,需慎之又慎。或可先行控制刘瑾,秘密审讯,撬开其口,再定后续。”
这是老成持重的做法,先抓眼前确定的,再顺藤摸瓜。
景帝不置可否,又看向时若:“时若,你查案至今,直面诸多险阻。以你之见,当如何?”
时若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皇帝在考校,也是决定最终行动方式的关键时刻。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回陛下,臣以为,父亲所言稳妥。然此案非同小可,涉案者位居中枢,耳目灵通。若先行拘拿刘瑾,消息稍有泄露,其背后之人必如惊弓之鸟,或毁灭证据,或断尾求存,甚至可能铤而走险。因此,行动必须绝对机密。在控制刘瑾的同时,应立刻对其居所、值房进行彻底搜查,寻找其与‘那位’直接往来的证据。此外,宫中各处紧要通道,亦需陛下密旨,交由绝对可靠之人暗中监控,以防异动。”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最终如何处置……臣相信陛下圣心独断,明察秋毫。所有证据链条在此,无论是刘瑾,还是可能藏得更深的人,在铁证面前,都无法遁形。清正司上下,愿为陛下前驱,肃清宫闱,以正朝纲。”
时若说完,景帝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他再次沉默了片刻,终于,手指停止了敲击。
“拟旨。”皇帝的声音响了起来,听不出半分波澜,却让一旁的中书舍人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慌忙铺纸研墨……
“司礼监秉笔太监刘瑾,勾结外官,私运禁物,图谋不轨,着即锁拿,押入内刑司严审。其居所、值房一并查封,所有物件仔细搜查,不得遗漏一纸一字。此事,由……”景帝目光落在时文正身上,“由丞相时文正总领,清正司协办。宫中宿卫,暂由辅国公调派可靠之人协助,封锁相关宫苑通道,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擅动,行动务必隐秘,若走漏风声,严惩不贷。”
“臣,遵旨。”时文正深深一揖。
“臣,领旨。”时若也躬身应道。
“去吧。”景帝挥了挥手,重新拿起朱笔,目光落回奏章上,仿佛刚才只是决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朕,等你们的消息。”
时文正和时若悄然退出暖阁。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暖阁的灯火与那无处不在的帝王威压隔开。
宫廊深深,夜风穿过,带着初冬的寒意。
“父亲,我们何时动手?”时若低声问。
“就在今夜。”时文正脚步不停,声音压得极低,“陛下既然给了旨意,就是默许立刻行动。拖到明日,恐生变故。你立刻回清正司,调集你最得力的人手,准备好查验物证的一切用具。为父去调集可靠侍卫,并通知你公公,子时初刻,在司礼监值房外的夹道汇合,同时动手。”
“是!”时若心跳加,立刻应下,转身便朝着宫外清正司的方向快步走去。青穗紧跟在后。
子时初刻……距离现在,不到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