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舟的人,是在三天后的深夜,把那个账房和铁匣送到京城的。
人没进相府,而是直接送去了清正司后院一间事先收拾好的小屋里。这是时文正的意思,清正司有衙门的身份,又相对独立,比相府更不引人注意。
时若接到消息,立刻带着青穗和两个可靠的女狱卒赶了过去。安禾不放心,也非要跟着,被时若严令留在家里,“这事儿不是端茶送水,你好好看家。”
到了那间小屋,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穿着普通绸衫但此刻却衣衫褴褛的男人,正蜷在墙角,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黑漆漆的铁匣子。旁边站着两个顾青舟的手下,见到时若,抱拳行了一礼,没多话,递上一封顾青舟的亲笔短笺,便退到门外守着了。
短笺上只有一句话:“人货两清,好自为之。顾。”
时若收起短笺,目光落在那个账房和铁匣上。她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在椅子上坐下,让青穗点起一盏灯,光线调得柔和,不那么刺眼。
“你就是胡永昌的账房先生?”时若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账房浑身一抖,抱紧铁匣,点了点头,又慌忙摇头:“小、小人姓吴,吴有财……是,是给胡老爷管过几年账……可、可胡老爷做的事,小人真的不知情啊!那宅子着火,小人也是拼命才逃出来的……”
“不知情?”时若轻轻重复了一遍,目光扫过他怀里那个沉甸甸的铁匣,“不知情,你逃命的时候,不拿金银细软,单单抱着这个铁匣子?这匣子里装的,比你的命还金贵?”
吴有财脸色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时若也不逼他,对青穗使了个眼色。青穗会意,端上一杯温水,轻轻放在吴有财旁边的矮凳上。“吴先生,先喝口水,定定神。我家夫人是清正司的官,不是来害你的。胡永昌的宅子为什么着火,你心里应该清楚。有人想杀你灭口,是顾爷的人救了你,把你送到这儿来。这儿,是京城,是讲王法的地方。你只有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才能活命,明白吗?”
这番话说得不紧不慢,既点明了危险,又给了希望和台阶。吴有财看着那杯水,又看看神色平静的时若,紧绷的身体稍微松了一点,但抱着铁匣的手还是没松。
“我……我说了,真的能活命?”他声音嘶哑。
“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有多大的价值。”时若语气依然平稳,“但不说,或者说的有假,我保证,你活不过明天天亮。想杀你的人,手伸不到这儿,但我可以。”
这话听得吴有财打了个寒颤。他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决心,终于缓缓松开了抱着铁匣的手,将它往前推了推:“东、东西都在里面……胡老爷……不,胡永昌这些年,跟一些京里的大人物来往的账目底子,还有……还有一些信物的样子,都、都在里面……他让我分开记,一式两份,一份明账,一份就是这个……说万一……万一有个好歹,这东西能保命,或者……能换条路。”
“你倒是个聪明人,知道拿着它逃命。”时若示意青穗将铁匣拿过来。铁匣不大,但很沉,锁是特制的。她从随身的工具袋里取出几根细铁签,凑到锁孔前拨弄了几下,“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打开匣盖,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摞账册,纸质不一,有新有旧。最上面,还放着几个用油纸小心包好的小包。
时若先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翻开。里面记的果然不是寻常的丝绸香料买卖,而是一笔笔数额巨大且不明用途的银钱往来,日期、金额、经手人代号都记得清清楚楚。付款方多是“江南胡记”,而收款方则五花八门,有“西山矿”、“南营料”、“通州船”等明显代指,也有直接的人名或代号,其中频繁出现的一个代号是“青先生”。
“青先生?”时若抬眼看向吴有财。
吴有财连忙道:“这、这是胡永昌对那位京里贵客的称呼……具体是哪位,小人真的不知道!胡老爷从不直说,只说这位‘青先生’能量极大,宫里有路子,西南的事儿也能摆平……所有的银子,大头都是流向这位‘青先生’指定的地方,或者换成‘青先生’要的货……”
“货?什么货?”
“有……有上好的绸缎、南洋香料这些掩人耳目的,但更多的,是‘青先生’单子上列的东西……铅锭、锡块、还有纯度很高的硫磺和硝石……这些,账后面几本有专门记……”吴有财指着一本颜色较深的账册。
时若拿起那本账册,快翻阅。里面果然详细记录了数年来,通过胡永昌的渠道,从不同产地采购、运输这些违禁原料的时间、数量、路线和接收人!其中不少接收地点,赫然写着“下溪镇中转”、“黑石寨收讫”!
西南的线,和江南的钱袋子,在这里用冰冷的账目数字,彻底缝合在了一起!
她强压心中的激动,又拿起那几个油纸包,一一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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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油纸包里,是几张折叠起来的纸张。时若展开一看,瞳孔微缩——那是几种不同制式弓弩和火铳的零件分解图!绘制精细,标注着尺寸和用料要求!这绝不是一个商人该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