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闻言,只含着一抹浅淡笑意,始终不答。
苏锦绣望着她沉静的眉眼,愣怔片刻,才惊觉自己方才一番话竟说得流畅清晰。她猛地回过神,连忙道谢。
夜渐深沉,叶九昭与闻时钦仍未归返,兰涉湘便引着苏锦绣在檀净观暂住。静室之内,灯烛摇曳,映得案上博山炉里的烟缕缓缓萦回,裹着一室清宁。
兰涉湘怀中抱着熟睡的稚子,期许道:“巧娘,这孩子的小名,你这干娘来取,再合适不过。”
苏锦绣闻言一怔,忙不叠擡手推辞:“万万不可,我素来学识浅陋,胸无点墨,怎敢妄定他的小名,恐辱没了孩子。”
兰涉湘却笑着将孩子往怀中轻拢了拢,执意道:“小名本就是家人闲时唤的,图个亲近,哪用得着什麽文辞讲究?你且随心便是。”
苏锦绣无奈,只得低头思忖,脑中虽闪过“清和”“知岁”等数个雅致字眼,却总觉少了几分烟火气,辗转间终是未敢轻定。
末了,她擡眸看向兰涉湘怀中安睡的稚子,那小小的身影在烛光下蜷成一团,眉眼温顺,忽然轻声道:“既难拟出文辞雅致的小名,不如求个岁岁平安的好寓意。”
说罢,她探手轻轻覆在兰涉湘的手心里缓缓画出一个“稳”字:“就叫稳稳吧。”
兰涉湘低低重复了一遍“稳稳”,眼中笑意渐深,温柔地望向怀中孩儿:“盼他一生安安稳稳,无灾无虞?”
苏锦绣望着那团小小的身影,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正相视而笑时,忽闻窗外传来异声,初时若荒犬夜嗥,转瞬便成了铿锵之音,沉闷尖锐。
苏锦绣搁下手中茶盏便快步推窗远视,夜风裹挟着焦糊气扑面而来,擡眼望去,檀净观山门前竟腾起明火。
她心头咯噔一沉。
早听闻临安近来治安不靖,流寇常伺机作乱,叶九昭此番前来,正是奉令整饬此地。这檀净观近来香客如织,香火钱堆积如山,想来早成了盗匪眼中的肥肉。如今叶九昭与闻时钦皆不在,怕是有人故意寻上门来,或是劫财,更可能是冲新官家属而来,想借此拿捏叶九昭。
越想越觉凶险,苏锦绣忙回头,见兰涉湘已抱着稚子起身,脸色微白。
“涉湘,此处不宜久留!”
她话音未落,刚要擡手关窗,腕间忽被一股力道托住,窗扇竟又被向外推开。
苏锦绣惊得脊背发僵,擡眸却见清玄炼师立在窗外,神色沉静如常:“姑娘,速唤涉湘抱稳孩儿,随我来。”
兰涉湘闻言,忙唤来贴身的两名侍女,四人紧随清玄,踏着阶前冷霜往观後密道去。
行至密道入口,清玄忽转身驻足,目光扫过几人:“此道蜿蜒下行约半柱香,至山脚处便有接应。你们来时,有公子曾遣人递话,说已在山坳处暗布侍卫,既不愿扰了观中清修,又想暗中护你们周全,此刻去寻他们,自能安妥。待你们安全汇合,若有馀力,再令侍卫上山便是。”
兰涉湘忙攥住清玄的衣袖:“阿母,您与我们一同走!”
密道入口恰是一方月洞门,夜风穿门而过,掀得几人衣袂翻飞。
清玄擡手轻轻拍开她的手,转而俯身,细致地将兰涉湘怀中稚子的襁褓拢了拢,连那松了些的系带,都重新打了个紧实的双连环结:“无需挂怀,我留在此处,料无大碍。彼辈不过是觊觎观中香火之资,尽数予之便是。”
“可……”兰涉湘还想再劝,却被清玄打断。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他们夺了这些不义之财,自有因果循环相报。”清玄擡手将琉璃灯塞到侍女手中,“快些去,带着我的外孙先避一避,等侍卫上山,便什麽事都没了。”
此言既出,便再无拖延的馀地,迟滞片刻,便是多添一分凶险。苏锦绣与兰涉湘对视一眼,当即携着两名侍女往密道深处赶。
苏锦绣取过一盏琉璃灯,提步走在最前探路,昏黄的光晕堪堪照亮身前石阶,馀下皆是浓如墨染的幽暗。
“涉湘,此处石阶湿滑,脚步放轻些”
“前头转角处石阶稍高,擡脚时慢些”
她每走几步,便轻声叮嘱一句。行了一会,苏锦绣觉身前石阶亮堂了些,反应过来後她猛地回头,只见檀净观已被冲天火光吞噬,红焰卷着黑烟,染得夜空发赤。
兰涉湘失声惊呼,抱着孩子就要往回冲。苏锦绣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声音因急切而发颤:“涉湘,我们现在回去,不过是白白送死!你冷静些,先下山唤侍卫回援,这才是唯一生路!快走!”
兰涉湘望着那片火光,眼泪砸在襁褓上,却终是被苏锦绣半扶半劝着,踉跄着继续沿着台阶下去。
这石阶乃山间小径,两旁林木茂密如墨,寒鸦被脚步声惊起,“咕咕”的啼鸣在夜风中散开,衬得周遭更显死寂,唯有几人的脚步声与急促的呼吸声,在山径间来回撞着。
苏锦绣唯有默念闻时钦留下的侍卫才能镇定,那些皆是他从军中挑出的好手,只要与他们汇合,便万事大吉。